那伙计瞧着掌柜蹙起了眉头,眼珠转了转道:“其实那些小一些的铺子,也并非都一无是处。您瞧那干方,不也借了银两给那什么三棠药铺、桓云茶铺,名不见经传,也都还回来了。”
“干方那等上不来台面的庶民都能做得来,咱们应当也可以的。”
“喔?”盛掌柜似是笑了笑,饶有兴趣问道:“那你看好哪家铺子吗?”
那伙计面上的喜色几乎掩饰不住,赶忙道:“金昭街上有一家叫典则的书铺,自开业以来,无一日不是顾客盈门,小人觉得便挺合适的。”
盛掌柜不动声色地垂了眸子,慢吞吞道:“行,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伙计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见着掌柜不想听,只得暂且乖乖咽回了肚子里。
“典则。”盛唐德扯了扯嘴角,不过是那伙计远房亲戚开的一家小书铺。
这样的小铺子就像那路边的野草,在偌大的东都城里,每天都能冒出来几十家,同时每天也有几十家彻底消失。
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到时候谁来还盛的银子?
可若不借,就相当于盛白养着那些银两,只为了让干方无银可存。
该死,也就只有干方那个莫名其妙的齐掌柜,也不知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办法,能将这些铺子抓得如此之准!
盛掌柜手中的核桃盘得愈发地快,终于,某一刻,只听喀的一声脆响,玉扳指化作几截,稀稀拉拉地落在了地毯上。
男人长叹一口,擡手捏了捏眉心。
且走着瞧吧,看谁先熬死谁。
两边这一瞧,便是瞧了将近两个月。
坊市里居然还有人偷偷开了盘口,谁会是最后的赢家,干方的赔率高到不忍直视。
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小商户,甚至中等商户传出抱怨来,盛柜坊眼高于顶,除了那些个在东都扎得比树还深的老字号能借出银子,他们去了都是碰一鼻子灰。
只能重新转回干方的怀抱。
干方的赔率总算低了些,但存银量跟不上,大家依旧不看好。
然而,就在七月份的时候,宫中突然传出一则消息,太后病重,皇帝为了给太后祈福,要大办太后寿辰,引白马寺主持进宫,同时要给寺内佛祖们重塑金身。
这是皇家的事,哪怕是离皇城最近的这些商户们,也没觉得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就在这个当口,盛猝不及防地贴出了告示。
——自即日起,盛存银年息改为两分,商户借银,月息改为两分三厘。
这,这是什么意思?!
干方眼下最大的痛点便是无人存银,盛居然主动降息了?!
所以,这算是,认输了吗?
好像也不是,毕竟人盛也说得头头是道:
盛柜坊根基深厚,体量庞大,有这样的优势便该为他人所不能为,比如东都城中各行各业的庞然大物,让他们去干方借银,干方借得起么?借不起呀,所以这部分便由盛负责了。
而这类根深蒂固的老字号,几乎没有还不上银两的可能,所以能给存银人提供的利息也相对低一些,端看城中百姓更倾向于可能血本无归的干方,还是稳扎稳打的盛了。
大家都是为了东都的繁荣做贡献嘛!
好像说得也很对啊。
但百姓看乐子,高官看门道。
百姓们不知道盛背后的东家,朝中知晓一些内幕的超品大员,却从这一派鲜花簇锦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太后寿辰大办,便需从国库拨银。
国库这几年还要还修坝清淤向淮南诸商借下的,再拿这么一大笔银两怕是不易。
国库缺钱,盛同时停下了自己的烧钱行为,是巧合吗?
祁景闵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户部尚书黄盛写来的密信,额角突突地跳。
盛柜坊户部都是他的,在他之前是他外祖家的,数十年账务勾连,千丝万缕的联系早说不清。
盛就像他的荷包,带着官印的银两去转一圈,便能变成他的私银。
可洗得多了,多少要还,太后寿辰是大事,若国库这时候说拿不出银两,皇帝必然下令彻查,到时难免会露出狐貍尾巴,便只能让盛先吐一些出来。
而这一吐,便彻底承担不起同干方争银的花销了。
还有更重要的,太后病倒,第一时间提出大办寿宴祈福的,又是祁长廷。
这个“又”,难道也是巧合吗?
祁景闵控制不住地想得深了。
可对于文武百官而言,他们没有经历过祁景闵受过的屡次三番的摧残,还真没人将这件事当成是三皇子别有用心,反而大赞他纯孝。
龙颜亦是大悦,原先一直悬而未决要给三皇子的武职,也正式颁了下来: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统领东都东西南北中的内部防务。
兵力不多,却是除禁军外,离宫城最近的了。
就在这一片赞扬声中,皇后的懿旨传进了大皇子府。
皇后思念儿子,传他入宫一同用膳。
四方小几摆在小花园里,除了雍容华贵的妇人,竟还有另一位薄纱遮面的窈窕女子。
淡青色的襦裙勾勒出盈盈一握的小腰,腰间一块铜牌,上书一龙飞凤舞的“叶”字。
正是叶府丞相千金,叶浣。
作者有话要说:
祁景闵:鱼的泪水知道,我的泪谁知道?
白桥:我,凶手本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