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皱眉。
何成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以往他出诊,遇到贫困人家抓不起药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但眼前这位显然不是缺钱的缘故。
只是郎中无意掺和官家的事,最后尽职尽责地再次叮嘱道:“尽快用药,病人早些年胃腑便落下了病根,这次再不好好调理,遗患无穷。”
何成再次应是,恭敬送走郎中后,却是瞧着药方发起了愁。
一旁的白桥看不下去了,“愣着干嘛!快去抓药啊!”
何成愁眉苦脸地望向她。
白桥:“?”
何成不语,半晌重重叹了一声。
“那,试试吧。”
白桥一直没明白何成说的试试是什么意思,直到药熬好了,何成端进房间,一会儿便连人带碗被祁长廷用眼神逼退了出来。
白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他不喝药?病了也不喝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白桥声音不小,屋里的人肯定也听到了。
何成见祁长廷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才点了点头。
“因为小时候的一些……很不好的事,公子闻不得药味,御……家里的郎中想方设法调养过,可还是一喝药就吐,哪怕勉强咽下去了也会吐。”
白桥:“……”
所以他能活到这么大究竟是什么自然奇迹。
女孩儿扶额,却也没有时间想太多。
好在大部分事情都安排好了,只要不节外生枝,应该也能赶在十日内修好大坝。
然而人生往往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外院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衙役满头大汗地小跑进来,冲何成一礼,“钟离郡北的那处施工点有人闹事,郡守说情况有些复杂,事关劳工互相检举的条例,所以问齐公子能不能过去看看。”
祁长廷的身份只有常岑和郡丞知道,衙役们也都只称呼其为齐公子。
何成闻言焦头烂额,这事情怎么就都凑一起了呢!
这时,身后的房门突然开了。
门后,少年白着一张脸,勉强站直了身子,望向何成沉声道:“备车。”
何成面色一变,备个屁的车啊!
钟离郡虽然就在江都西边,可马车速度慢,少说颠簸两三日,他受得住?
事实上,别说两三日了,祁长廷只站了两三个呼吸,便身子一僵猛地捂住了嘴。
少年飞速转身回屋,嘭地带上了门,却依旧没挡住指缝间透出的一丝血红。
白桥倒吸一口凉气。
艹,这特么已经不是急性肠胃炎了,是胃出血吧!
“不行,他肯定得喝药!”事关cp,白桥急得上火。
女主在的时候男主生病叫情趣,女主不在的时候简直就是天降四十米的大刀啊!
她可受不得这虐心剧情。
“何成,你快再去将药热一热,我有个办法给他试试!”
“诶,等等!”何成抱着托盘腾不出手,白桥已经跑没了影。
宫里的御医想尽办法都治不好的毛病,她能行?
何成回身敲了敲祁长廷的屋门,里面那人嗓音嘶哑,气都喘不顺,却还是要他备车。
何成:“……”
大约是有了白桥这个先驱者,他头一次狗胆包天,权当作没听见,死马当活马医地去热药了。
毕竟……
就像祁长廷说的,白桥好像确实是个总能出人意料的姑娘呢。
昏暗的房间里,清隽高瘦的影子靠在门边,微微弓着腰。
沾着鲜血的左手死死按着胃腑,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除了嗡鸣声什么都听不到,额上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多久了,多久没有这么狼狈过,没有这么痛过了。
他试图用吞咽将呻`吟压下去,却发现连咽一口唾沫都仿佛喉管被划开鲜血淋漓的口子。
恍惚中,有人捉住了他的胳膊,引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靠在柔软的垫子上。
紧接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味靠近,直冲头顶的清爽压过了恶心,从鼻端弥漫到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多嗅了两口,冰冷又清甜的味道让思维都被冻住。
直到,有东西凑到了他的嘴边,温热的液体撬开齿关,要往下灌。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四周却仍是一片漆黑。
耳畔终于不再只是嗡鸣声,还伴随着女人的声音。
——“长廷听话,听话啊,喝了药就没事了。”
那女人的声音温柔,像母妃一样。
可他知道不是。
华贵的凤袍里裹着的是腐烂发臭的身躯,涂了不知什么味道的香料,令人作呕,同他母妃身上淡淡的兰花清香半分都不一样!
他知道,母妃已经不在了,就是面前这个女人杀了她,如今还假惺惺地来给他喂药!
不喝。
不喝!
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可他年纪太小了,太弱了,根本挡不住液体透过齿缝直往胃里灌去。
又长又尖的护指划过他的脸颊,几乎要戳到他的眼睛,令人作呕的香料味道混着记忆里中药的酸苦,他终于受不住,哇地一下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艹又吐血!”
恍惚中,他听到什么人骂街的声音。
神思终于回笼了一瞬。
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不会这样说话的吧,他下意识地想到。
“没事没事,刚才喂的是水,是水啊,乖。”
是水吗?
他咂了下嘴,却发现所有感官都被那种冰凉的味道占据,很难尝得出味道。
无论是血红的过去,还是昏暗的皇宫,统统都被那种绿油油、白璨璨的清凉味道驱走。
是水吧,应该确实是水吧。
他好像确实有些渴了,于是便就着碗和那人的手,将里面的液体喝了干净。
“张嘴,啊——”耳畔又传来声音。
有毛病吧,啊什么啊。
他脑中无语地想着,殊不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白桥满意地将一片新鲜的薄荷叶放进了少年轻张的口中,最后轻托下巴将他的嘴重新合上,擦了擦额上因为过度紧张出的一层薄汗。
“行了,等等看吧,我觉得应该不会吐的。”她扭头瞧向在一旁望眼欲穿的何成。
何成将信将疑地瞧瞧安静躺着的主子,再看看自顾自找了椅子坐下的白桥,第N次深刻怀疑那看着其貌不扬的叶子究竟是什么神奇的东西。
白桥似乎是看出了何成的疑惑,笑道:“那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只是味道比较霸道,你家公子又正好喜欢,就哄哄他呗。”
先用薄荷冲击感官,再喂他点水,让他确认自己喝的是水之后再换成药,反正薄荷味道那么大,他铁定分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转头望向榻上躺得规规矩矩的少年。
若说他人前是温润如玉,警惕起来又锋锐如刀,躺在床上的时候,却莫名有些孑然一身的萧瑟,配上稚气未退的面庞,还有耳上一点红痣,真是莫名惹人怜爱。
白桥看着看着,逐渐有些昏昏欲睡,点起了头。
“诶醒醒醒醒,别睡了我感觉主子又要吐了!”
白桥被何成摇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榻上的少年果然蹙起了眉头,睡梦中也在止不住吞咽口中泛出的酸水。
“快先扶起来。”白桥指挥何成。
虽然何成一直念叨说祁长廷一喝药就吐是病,但她还是觉得只是心理作用,现在想吐应当是肠胃炎的缘故,而非是针对药。
“没办法了,只能拼意志力,让他忍一忍吧。”
白桥想了想,凑到了床边。
男主有些恋爱脑,让他努力把药留在胃里最大的动力莫过于女主了吧。
“公子,你想想那些在乎你的人,想想那些还在等你的人,可千万别吐呀。”白桥隐晦地提醒他远在东都的女主,“啊?听到了吧,听话,忍住,千万别吐啊。”
女孩儿的声音如同春夜最轻柔的呓语,听得人忍不住想叹息。
不知是不是白桥的话起了作用,祁长廷吞咽的动作更加频繁,却终归没将喝进去的药还回来。
两人又守了半个时辰,祁长廷终于稍微舒展了眉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何成重重松了口气,转身朝白桥郑重一礼。
却发现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趴在茶桌上睡着了。
何成怔了下,目光在屋里睡着的两人身上扫过,半晌轻叹一声。
罢了,顺其自然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祁长廷:我快死了。
白桥:啊啊啊啊不能死,你死了我的cp怎么办!
祁长廷:……?
她想我活着,但又好像不是完全想我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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