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淑指节微紧,“禁足诏令由中枢直接转来,父亲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连我们太子府的外朝官,都已被盯得死死的,今日已经有人因擅离职守遭到关押。”
她深吸一口气,颈侧微微绷紧,“最后一个消息,最麻烦。陛下……又昏迷了。”
案上灯焰微颤,仿佛也随这句话而沉下。
薛向目光一收,“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到现在,一直未醒。”
宁淑声音低沉,“太医院连夜诊视,说是内息紊乱,脑府不清,或许两日可醒,或许……也可能一直不醒。”
薛向沉默片刻,“太子殿下现在如何?”
宁淑道,“父亲被关在府中,不许外出,不许接触属官,不许与外界通书信。
连我想求见,都必须经过三道关卡。”
她轻声道,“薛兄,外面已传言,太子刺驾,企图弑君。不论真假,只要陛下不醒,端王和赵王便可顺理成章掌权。”
薛向半阖着眼,看似平静,指尖却轻轻叩在竹案上。
宁淑压低声音,“我怀疑……禁卫、内卫、京畿兵马早有谋划。那雷砂与铜钱,未必真是为了害陛下,而是为了借坑害陛下之名,拉家父下马。
如今的情势,不止是危机,而是灭顶之灾了。”
窗外,薄雾贴着回廊匍匐。
薛向起身来到窗前,指尖轻扣窗棂,目光落在宁淑身上,“郡主,太子殿下可有指示?”
薛向为何翻看太子的文章?
他是在以文观人,毕竟,他没和大周太子见过面,根据世人的评价,他也只知道大周太子十分宽和、敦厚。
可看了大周太子的文章后,薛向可以确信,这绝对是个心思玲珑的厉害角色。
宁淑抬手拢了拢衣袖,“家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日日读书,为陛下诵《孝经》,祈福,写请罪文书,不看任何政务奏报。”
薛向微微一笑,转身道,“那就好,郡主也不必太担心,太子英明,陛下圣明,当不致有大乱。”
宁淑点点头,以为薛向在宽慰自己。
仔细一想,眼前乱局,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薛向再有才名,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轻轻一拱手,“今日就先如此,我还需去外院处理事务,薛兄,且安歇。”
说完,她转身欲行。
薛向上前两步,举手示意,“郡主。”
宁淑回头,眉尾微挑。
薛向道,“我想借太子府中一间静室,打算修炼几天。”
宁淑思索一瞬,点头,“我给你安排太子府中最好的地下秘密炼房,那处隐蔽牢靠,是父亲最常静修之处,原本只给两位供奉使用,如今交给你最妥。”
薛向向她抱拳,“多谢郡主。”
宁淑抬手示意侍从过来。
侍从脚步轻快,腰身微弯。
宁淑吩咐几句,转回身对薛向道,“静室已备,你随他们去便可。”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两名侍从领薛向穿过偏殿,再绕入一道侧门。
门后是下行的小阶,阶面整齐,石纹细密,如同从整块山石中直接切下。
阶梯尽头是一处平整的石地。
侍从抬手轻触墙面某处,石壁微微内陷,随即缓缓打开一道暗门。
门后的空气更冷,冷得像是从大山腹中吹出。
薛向抬步入内,脚步声在四壁间回荡,像有人在深井底敲击石面。
炼房四壁坚固,地面干净,炉鼎、台案、蒲团皆摆得规整,没有一件多余物。
侍从在门口停下,恭敬弯身,“先生,静室已开,若有需要,拉此处石铃便可呼人。”
薛向点头,挥退侍从。
侍从退出门外,暗门重新合上,将外头所有声息隔在另一层世界。
薛向抬手摸了摸炉旁的石案,触感微凉。
他开启玄夜瞳,确认炼房干净没有任何埋伏。
念头一动,回到文墟福地。
若论修炼,他更习惯在文墟福地。
薛向坐上文墟台,一道水纹自台心一圈圈散开。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妖丹。
妖丹呈黑色,外壳光泽很淡,内部灵力似被压得极紧。
他稳住呼吸,将妖丹放入星云盒中,引灵诀催动,灵力缓缓化开。
新一轮修炼开始了。
…………
苍丘山脉层层推叠,山骨赤若血铁,远望如伏龙卧地。
峰岭之间布着灵族石屋,皆以岩石凿成,兽骨桩立在屋檐,纹路隐隐透光。
谷间灵息蒸腾,似有古脉在地心徐徐呼吸,山风掠过石道,卷起片片赤砂,使整个苍丘都生出一种粗粝而古老的气韵。
山巅的一座古殿静立岩脊之上,殿墙以整块巨石雕成,纹线粗犷,古意盎然。
殿窗半掩,一束光落在窗棂。
窗前站着一名女子,身姿纤长,眉眼如初霜削就,清丽又带着几分沉静。
她一手扶着石窗,乌黑柔亮的发丝贴在她颈侧,衣袖微垂,整个人如被山风轻轻托住。
她的目光越过层层山色,怔怔出神。
不远处,一名男子立在殿柱旁,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男子眉骨深挺,轮廓分明,肩背如岩脊般稳。
他并未出声,只静静凝视着她。
殿门忽而一开,三名灵族老者联袂而入。
三人皆生得仪容不凡,即便鬓发斑白,也自有一股灵族特有的清俊气韵。
领首之人抬手作揖,步伐沉稳,目光恭敬落在男子身上,“启禀大祭宗,破灭道送来任务,若我们愿意接受,可得祖龙血,这样恢复祖灵璧便有希望了。”
其余两名老者亦跟着行礼,神态肃整。
大祭宗听罢,未急言语,只转身朝窗前走去,止步于女子身侧,“主上,你怎么看?”
女子缓缓转过头,“我听大祭宗的。”
她的指尖仍搭在窗棂上,姿态安静。
无须说,这女子正是柳知微,如今的苍丘灵族之主。
当初在云梦城中修行,她被本命血脉召唤,步入灵族试炼。
试炼途中步步锋刃,她从未奢望能走到最后,却在机缘与险境之间几次死里脱生。
后来,被大祭司查出灵血纯度极高,那一刻,苍丘诸峰长老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她这一生的剧目也在那一刻被重新改写。
苍丘印由大祭司亲手按在她眉心那日,殿中灵息沸起,无数强者屈身下拜。
她成了苍丘之主。
这位子看似尊贵,她心里却清得很。
大祭司在前,她不可能有自己的选择。
苍丘之主的权柄再重,也压不过大祭宗一念。
她的任命是大祭宗的决定,她的权力是大祭宗的影子,她若有半分违逆,苍丘山脊上数万灵族便会在大祭宗的一句话里选出新主。
好在大祭宗对她不错,不管是修炼资源,还是灵族神通,都悉心传授。
对她,也执礼甚恭。
当然,即便如此,若按她本心,她根本想当什么苍丘之主。
她只想回归云梦,回到薛向身旁,回到他们尚能对望一眼的日子。
可如今,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
苍丘之主可以被扶起,也可以在一息间被取代。
若她执意离开,绝不止是她一人的去留,而是整个薛家的生死。
灵族从不容背叛,大祭宗更不会容许他亲手推上去的苍丘之主回归人族,更不会容许她与薛向之间有未了之缘。
她若回去,薛家便会承受全部代价。
薛向也会因此被卷入灭顶之灾。
因此,自她踏入苍丘那一刻起,她便压下所有念想。
甚至连一封信,她也没敢写给薛向。
大祭宗立在窗前,衣袍垂落石面,望着柳知微,道,“你终究要成为苍丘乃至整个灵族真正的主人,族中大事,你自然要听。”
柳知微敛了敛袖,轻轻应了一声,来到大殿中央。
大祭宗轻“嗯”一声,三名灵族长老赶忙拱手行礼,“参见主上。”
大祭宗冷声道,“我最后警告你们,主上就是主上,位在我之上。
再有不敬者,苍丘流光冷狱,便为尔辈所设。”
“诺。”
三位灵族长老恭声答应。
大祭宗抬手示意,为首那老者踏前一步,他名为渊图,是苍丘旧脉的守录者,负责统掌外界消息与密函往来。
渊图沉声道,“消息是前日自破灭道传来,破灭道承诺,若我们愿意接下此事,可得祖龙血,这样恢复祖灵璧便有希望了。”
大祭宗抬手,“主上不知道什么是破灭道,你且将来龙去脉说清。”
渊图怔了怔,赶忙道,“破灭道乃是一个神秘的跨国组织,起源久远,行迹难寻,专门承接各类势力所发布的任务。
凡各地宗门、古族、秘境、王朝有所不能亲为之事,大多会借破灭道传讯。
他们势力遍及诸国,连妖族间也有人脉,影响力之大,连人族皇朝与妖族圣庭也不愿轻易得罪。
此次,便是破灭道所发布的金级任务。
金级是其最高等级,只有被认定为有足够实力的势力,才会接收到此类讯息。
据我所知,三大灵族皆接到了任务,北月灵族、青阳灵族已经响应。
除此之外,巫神教与妖盟也得到了消息。
这次的赏格开得极高,而且不是统一赏格,而是针对不同势力,给出不同条件。
破灭道明显掌握我们近期的举动,知晓我们一直在寻祖龙血,因此便开出了事成之后给予祖龙血的赏格。”
说完,渊图拱手一礼,退后半步。
柳知微听得分明,目光落在渊图的脸上,“祖龙血只有各国宫廷所镇守的龙脉才能诞出,不攻灭各国龙庭,怎可能轻易获得祖龙血。”
渊图恭声道,“主上见得明白,龙脉在国运之下凝生,祖龙血若失,对一国气运有损。
但我们所取之份不多,对国运损害也是微乎其微。
有人愿意拿此物做赏格,证明他就有能力弄到祖龙血。
对此,主上勿忧。”
柳知微皱眉,“你的意思是,有皇家人参与此次的任务发布?”
渊图眼睛一亮,“主上果然聪慧,今次的任务,就是刺杀大周太子。
任务发布方是谁,破灭道绝不会对外公开,这是他们的立命之基。
我们只要知道,破灭道不会爽约,完成任务,能得到祖龙血,那就够了。
我相信北月灵族和青阳灵族都是这么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