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气候干燥,君知行虽然下定决心,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不能适应,来到素川之后,更是夜不能寐,一夜过去,不但眼底多了几块青灰,喉咙也干涩得快要冒烟。
他夜晚失眠,甚至能听到兄长回府那串匆忙的脚步声,那赶着去见自己的妻子的急切……君知行将床头的脚凳几乎捏碎。
原本拥有璎璎的人是自己,桑氏那贱人设计让自己钻入圈套,害他从此丢了璎璎。璎璎更有千不该万不该,最后选择了君至臻——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从小到大,却什么都没有争过自己,唯独这次赢走了他心爱女人的兄长!
西北的夜晚风沙大,可一夜过去,呼啸的风骤停,竟是个难得的天朗气清的晴日,君知行在房中洗漱过后,推门而出,前往正堂。
此时君至臻已与苗璎璎在等候,叫人上了一些茶点和汤饼招待他。
君知行步履款款地入内,尽管喉咙干得冒烟,依然风度翩翩地笑道:“起晚了,劳三哥和三嫂久等。”
“坐吧。”
在君至臻话语声落地,君知行已经就座,低头俯视面前的汤饼,汤色黄白,里头的面食犹如刀削而成,几片零星牛肉漂浮在面饼上,因他嗜辣,天青瓷碗旁另有一只盛有油泼辣子的油碟。
君知行也不客气,用辣子拌了汤水,往肚里灌了一半儿。这里的膳食做得再如何精细,那和玉京的金齑玉鲙、龙肝凤髓还是不能相提并论,勉强算得有点风味。
“三哥,你看这里的吃食,都不如你我以前在禁中时吃得好。难为你扎根西北,真是腹有筹谋,和我们这种庸人的确是不同。”
苗璎璎知道他嫌弃这里的饭食,眉头略皱:“禁中时贤妃娘娘不曾短过你的,可在冷宫时,殿下吃得比这还要差的,他自然不会挑食。”
君知行执着调羹的手放了下去,清脆的撞击声后,他仰靠椅背,叹道:“嫂子这是对我存有不满,心怀怨怪啊。”
“不过,”他扭头嘻笑道,“三哥是哥哥,我是弟弟,做哥哥的自小让着弟弟,也是应当的。”
昨日还不如此,他今天看似规规矩矩,实则那些心思都快溢出箩筐,一口一个“三哥”,像是在呛昨日苗璎璎说的那些话。
原本君至臻说要让他搬出去,苗璎璎还苦口美言了不少句,现在看来节度使府真的留不得君知行。
昨晚她只说了玉京的事,没提君知行在她面前的胡言乱语,君至臻不知晓,因他素来也不爱问这些,所以此刻,因为君知行突然改了口唤“三哥”的事,膈应的只有苗璎璎,有气倒不出,别提多恶心!
君至臻道:“素川的馆驿已经为你收拾出来,你今日就可以搬进去了,吃完饭,我送你过去。”
君知行又是一怔,目光在君至臻与苗璎璎间留连半晌,猜到这夫妇两口子昨夜里说了一些私房话,没准儿提起了前尘往事,因心怀芥蒂,所以他留在这儿让他们两人生了龃龉,有些不愉快。苗璎璎今日对自己夹枪带棒,多半是昨夜里君至臻吃醋和她闹矛盾了。
他也不恼不推脱,和缓笑道:“好,劳三哥为我引路。”
饭后君至臻带君知行出门,苗璎璎则独自留于房间,这半日几乎什么也不做,除了将君至臻的行装打点好,便只能等待他回来。
好像自从来了素川,苗璎璎的事情变得很少,等待君至臻成了她已经习惯的每日必经之事。但她依然不后悔,他心里有一个伟岸的梦,苗璎璎曾经待字闺中不知事时,不晓得那梦有多么高大,多么难以实现,可自从西行以来,沿途所见,让她愈发懂得了驱逐胡虏收复失地的重要,所以她愿意陪着他实现这一宏愿。
当然君至臻也答应过她,他没有问鼎中原的野心,所求不过社稷安稳,不再有战乱之苦,所以实现这一愿望之后,他就会功成身退,和她归隐园田。
为了这一天,苗璎璎可以等,即使还需要几年,她也愿意一直扎根此处。
唯一担心的,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爷爷。爷爷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旦有了灵感,著起书来简直废寝忘食,但他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那种结实的身子骨了,若还这么熬下去,只怕身体情况愈发糟糕,苗璎璎只好拜托萧星流,对爷爷多加监督,若有什么情况及时派人过来传报。
夜色过浓,当苗璎璎用完晚膳后,在院中消食片刻,让王氏和莳萝预备热汤沐浴。
浴身之后,苗璎璎披着一袭修短合身的茶白色月华纱,灯光里,纱衣微透翡翠颜色,玉肌雪肤,宛如凝脂,她挨着胡床上的金心闪缎秋香色引枕侧卧向里。
窗半开,隐露出房檐外的皎洁月色,与挂在栏杆上的一只羊角绢纱宫灯散发出来的柔光交相辉映。
“璎璎,我回来了。”
当苗璎璎朦朦胧胧有了睡意之时,耳朵里传进来他略显疲倦的声音。
苗璎璎的瞌睡也散了一半儿,她在胡床上转过身,看他将外衣脱下,也没去沐浴,便挤上了她的床,“璎璎,我有些累,挨着你靠一会儿再去洗澡,你别嫌弃。”
苗璎璎怎会嫌弃?她甚至轻轻靠住疲倦的男人的身体,钻入他的怀中,“你今日和他去了哪儿?”
君至臻也握住她纤细骨感的一截皓腕,放在掌心缓慢地揉捏着,口中道:“我带他在城中走了一圈,素川缺水,百姓的生活也并不容易,比起他所熟悉的玉京自是大有不同,他看得很惊讶,道为何不在绿洲建立城池,我告诉他,绿洲地处梁人与胡人交界所在,那里并不方便,时常会遭受劫掠,与其如此,百姓们宁可跻身在这小小的贫瘠的城中。”
君至臻的嗓音听着确是有些疲倦的沙哑:“之后,他突然奇想约我出城去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