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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1 / 2)

君知行在前面走,黄昏日落,夕照女墙,未几,阴云密布,遮天蔽日,碎白的雪点从云絮中摇落,玉京城中的宫阙重楼、柳陌花衢无不在霜雪中静默下来。

君至臻的脚步跟随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

“你要带我去何处。”

君知行笑了一下,“快到了,兄长真是离京太久,连这条路都不识得了。”

君至臻皱眉,打眼一看,这条幽静石板路所通往的方向,重重树影里露出一幢角楼,楼中高悬一口倒挂的大钟。

一停一转,原来回到了翠微书斋。

书斋后门未闭,君知行走上前叩了铜环两声,虽然无人应答,但也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雪纷纷扬扬,将朱门两侧的几丛湘妃竹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君至臻的狐裘已经沾满了碎雪,融化开来,变成丝丝缕缕的水痕。

君至臻举步而入,熟悉的晦明院,昔日陈列齐整的书案一张都不曾剩下,院子显得极为轩敞,他看见君知行步履匆忙,来到那棵枇杷树下躲雪,晶亮的眸,笑意粲然。

君至臻再一次皱眉,君知行敞开两臂,唤他过去,君至臻的脚却似焊在泥里,动不得,黑眸的光沉了下来,如浓云罩覆。

“这里是翠微书斋,”君知行道,“当年父皇请太傅出山的时候,让他在书斋里开坛讲学,不过后来,父皇见青庐寒士声名远扬,便将我也送了进来,达官显贵更加想让自己的子女在书斋能得到太傅教化,侣权贵、友鸿儒,渐渐地,书斋里已经没什么寒士了。”

君至臻站在雪里一动未动,凛凛盯着他:“你说这些作甚么。”

君知行也收敛了笑容,“兄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没有资格进入翠微书斋的。从一开始,这里就没有你的份额。”

“就像你和璎璎一样,错了一个开头,就不该再有你的位置。”

君知行的脸色很冷,声音也像嵌了冰,君至臻了解的弟弟,从未如此过。

“哥,你一直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不是么,不敢接近璎璎,借我的名义无数次地帮她、对她好,是你心知肚明,璎璎这辈子,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你,不是么?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突然变了心意,你在凉州那地方,出生入死,久经沙场,你能保证自己每一场战役都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你为什么要来招惹璎璎,你马上就要回凉州,你就不怕,你活不下来,璎璎为你守寡?一个嫁给亲王的宗妇,如何能够二嫁?”

君至臻神情冰冷,“说完了么。”

君知行嗤笑:“你敢不敢过来?”

君至臻向他走了过去,风卷动树梢,摇落大块的雪,披覆在他宽阔的两肩。狐裘抵挡不住雪花往脖颈里钻,热腾腾的血管将白雪蒸融,汇聚成片片水汽,压着皮肤沁着冷。

枇杷树下露出一面墙,在君知行手所指的方向,是一个笨拙丑陋的猪头。

旁边还有一行字,已经模糊了许多,依旧一眼可辨——

君至臻到此一游。

君至臻袖口底下的手攥成了拳,指甲深陷入肉掌。

太了解兄长反应的君知行微微笑了下:“生气吗?我告诉你这是谁画的,你会不会更生气?就是璎璎。”

他来到墙根处,将那猪头上的粒粒雪籽拨开,好让它完整无误地露出脸,君知行的手就指着这颗猪头:“你猜璎璎画这幅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不需要等君至臻来问,他会告诉他答案。

“她怕你,恨你,难道你小时候将她推进太液池,是那么简单就能忘怀消弭的?璎璎跟我说,她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狠毒之人,当初你要进书斋,她找我哭了一场,说要从书斋退学,我一直哄着她,说会挡在她的前面,才将她安抚住。”

君知行微微挑眉。

“哥,我和璎璎从小就很亲密,我们最爱的都是梅子酒和曹记的酥饼,她讨厌傀儡戏,我也厌恶,她最爱的花是芙蓉,因为我也极爱芙蓉,我们一起逃过学,一起打过架,一起游历东海,看枕上潮头,你真的觉得,那么快她就会移情别恋,转而投向你的怀抱吗?她是因为喜欢你,才愿意嫁给你的吗?”

君至臻未发一言,但君知行看见,他藏在大氅下的右手攥成了拳,那片衣袍无风自颤。

真的,很介意吧。

君知行笑道:“其实你早知道吧。”

到这里,他笑容一凝,脸色森寒:“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和她成亲?我的兄长,一向心高气傲,不容人亵渎半分,这样充满利用的婚姻,你竟接受得这般痛快!”

君至臻哂然:“利用。”

“难道不是么?”君知行冷冷道,“你敢说一句,璎璎嫁给你没有一分半分是为了气我,报复我!那日宫宴上,她有心拿你扮恩爱,难道没有这个意思?你我都莫自欺欺人,我是负了璎璎,我罪无可恕,可你也不是自忖爱她么,爱她却将她推进这样的粪坑里,让她一辈子跌进沼泽爬不起来,婚姻没了,爱情没了,守着一个随时可能马革裹尸的夫婿!”

他冷静了下来:“哥,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还不信么,璎璎爱的是我,倘若现在我休弃桑榆晚,你也和她和离,我们公平竞争……”

君至臻突然跨了一步,电掣般奔到君知行面前,伸手一拽,便抓住了君知行胸前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怒意勃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君知行大笑:“被我说中了,你恼羞成怒了?”

他像赢了一样,斜眼睨视着君至臻:“我打不过你,你要现在将我杀了抛尸在这儿,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没什么,可是,你怒了,你真的怒了,是被我说中了,哈哈哈哈,兄长,你一向自恃高傲,可是从小到大,别说你不争,是因为你知道,你真的争不过我。父皇的关心,母妃的疼爱,璎璎的仰慕,只要我想要,我唾手可得,而你,你费尽心思也不过馋得一点零头,你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其实我知道,你根本就是有那个自知之明,你怕你费尽心思,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你怕你倾付真心,还是被人弃如敝屣,你怕你和我撕破脸,却落得一无所有,承认,君至臻,你从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我,因为你争不过,也赢不了。我敢赌我身家性命,璎璎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

那只因为愤怒,而紧抓着他袍角的手,脱了力,慢慢松弛,最后,垂落了下去。

君知行笑容更浓了,“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