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可是在里面?”
送走了沈洵,昭宁便来到了御书房。李才德早就得了信儿,知道皇上的头痛根源已经出宫,笑着点头,“在呢在呢,奴才进去为您通传一声。”
皇上手里捧着山楂消食健胃茶,喝了
一口,便忍不住皱眉。他一向饮食有度,今日算是为沈洵破了例了。腹撑的感觉真是不好受。总之,今天是没有心情见沈洵了。
“皇兄这是怎么了?”昭宁闻得山楂和莱菔子的味道,又见她的皇兄一脸郁郁,忍不住笑了,“皇兄何必与他置气?”
一个吃撑了,一个饿昏了,怎么看都让人忍俊不禁。
“你还笑,”皇上又喝了一口,仍不得纾解,见昭宁笑话自己,便调笑回去:“你知不知道,他三番五次来找
朕,是为了何事?”
“何事?”昭宁眸子闪了闪,听皇兄这口气,约莫是和自己有关。
皇上看了她一眼,笑道:“当然是求朕把你早点嫁给他啊。”
昭宁默然,丝毫不怀疑皇兄是在骗她。以沈洵的性子,他还真做得出这种事。难怪不让自己替他禀告。
“皇兄,你别作弄他了。”昭宁想到沈洵那副模样,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心中似喜非喜,沉甸甸地有些难受。有些好笑,又有些舍不得。
皇上故意把脸色沉下来,惆怅
道:“你看看,你现在就开始帮着他说话了。”
“皇兄!”昭宁嗔他一眼,“我只是说句公道话。”
毕竟看起来,沈洵更可怜些。
不知青年人生的前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她不禁有些好奇。
皇上没再说了,他也不是真的厌恶沈洵,否则那道圣旨也不会拟出来。只是他见惯了死水一般的皇宫,突然来了一个鲜活的人,连带着他的心境也活跃许多。
“他一直催着朕颁旨,也罢也罢,就
给了他吧。”
毕竟人今早才为了此事昏过去一遭,且看在这份上,如他所愿。
反正,日期还未定。
小圆子送沈洵到了青石巷,便停下,道:“沈大人回去之后还请保重身体。”
沈洵听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每个人都觉得他身体抱恙。但眼前这人是三公主身边的人,他还是道了谢,怀抱着木椟,慢慢往回走。
“沈公子!”
赵嫣然算着时辰在这里等他。她知道
沈洵每日卯时之前便要出门去上朝,一直到辰时之后才会回来。今日不知怎的了,都等到了巳时。不过,她也没白等。
沈洵识得这声音,是隔壁酒楼掌柜的女儿,便停下了,“赵姑娘有事?”
今日的赵嫣然又换了妆容,上次没能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想来是沈公子不喜那种打扮。她爹的这座酒楼虽然地处偏僻,但在京城之中还算小有名气。而且家中唯她一个女儿,她爹对她十分大方。赵嫣然的吃穿用度虽比不得那些名门闺秀,倒也差不到哪儿
去。
她今日额前坠了个镂金额链,两侧的发髻上各一蝴蝶穿花金簪,一缕黑发从左肩穿到胸前,一袭银红八摆撒花裙,既华丽又不显过分张扬,庄重又不显老气。
这幅打扮总该行了吧?赵嫣然明显注意到沈洵的视线落在她额前,抿着嘴儿,露出个娇羞的笑。这额链是她特地去金铺定下的,提前半个月打了招呼,今早才拿到,便迫不及待地戴上了。看来效果很不错。
却不知,沈洵看她的额链只因这让他
想起了三公主额前的银花镶珠华胜。精致的银雕花纹和晶莹剔透的珠子都不及那人的肌肤。
沈洵回过神,见面前的人久久未开口,便擡步往回走。
大约是在同他打招呼,沈洵想,人是要得多闲,才会停下了同一个不熟悉的人攀谈。
反正他不会。
赵嫣然还没羞怯多久,就见面前人转身走了,忙道:“沈公子留步。”
沈洵小小打了个呵欠,揩了一下眼角,“什么事?”
他眼角还泛着红,终于没有那么严肃了,赵嫣然鼓了股勇气,上前道:“自从沈公子帮父亲打理酒楼以来,父亲说,他的担子轻了不少。所以,我想来谢谢沈公子。”
“这有什么好谢的,”沈洵疑惑地望着她,“赵掌柜聘我,我又不是无偿做事。”
不过是一物换一物。
赵嫣然一噎,勉强笑了笑,“话虽这么说,沈公子比起父亲之前请的账房先生都要.好得多。”
沈洵抿了抿唇,有些不悦,这还消说
吗?
他刚来酒楼的第一天,就查看了那些账本,全都乱七八糟。字没他写的好看,数也没他算的清楚。索性便把那些账本全都重做了一遍。
“所以为了聊表谢意,父亲让我给沈公子送坛酒。”
赵嫣然想到青年喜酒,忙道。只是这回却不是赵掌柜的让她送的了。
“多谢,”沈洵的神色缓和了一下,突然又想起来一事,忙道:“烦请赵姑娘转告令尊重新找个账房先生。”
赵嫣然闻言,微微睁大了眼,声音有
几分颤抖:“沈公子是不来了吗?”她的一颗芳心霎时间入坠冰镇酸梅汁,又酸又凉,“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沈公子不喜?”
怀春少女的心就是这么敏感,然而沈洵他不知道。
他不过是因为当了翰林,便有俸禄拿了,不缺银钱了。他既不缺钱,断不肯再去酒楼了。攒银子可不是他的习惯。
然而世人大多都有攒钱的爱好,在过去的年岁中,这一点深深印在沈洵的脑海中。他若是说出真实缘由,只怕
旁人会说他奇怪。
“朝中事务繁冗,恐没有闲暇时刻。”
沈洵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这句话。他用力闭了闭眼,挤走眼里的酸涩感。
赵嫣然打心眼里不信他这话,只觉得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沈洵。但他顾忌着彼此的颜面,不肯说真话,便拿朝中事务繁冗为由来辞了酒楼的差事。毕竟,她曾经亲眼见过沈洵做账。旁人都需要算盘,但沈洵不需要。他只需看一眼,便能写出数
来。别人需要一天算好的账,到了他手里,便只需一个时辰。
所以,他怎么会没有闲暇时刻呢?
只是借口罢了。
一开始,父亲告诉她酒楼里来了这么一位人,她还不信。及至亲眼见了,才觉得震撼。她当时就想,这么聪明的人,绝不会仅限于此。接着,她便看着他一举高中,成了新科状元,竟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原来世上真有这般完美之人,叫她看了,便心生欢喜。
“我知道了。”赵嫣然垂下头,用帕
子拭去了眼角的泪。她不想在沈洵面前太过丢脸,便转身回酒楼去了。
“二哥,是不是好看的男子都是负心汉呐?”
酒楼二楼目睹这一切的少女不屑地瘪了瘪嘴,朝着身后的白袍青年道。
少女着了身秋香色罗裙,小巧圆润的脸上镶嵌着两粒黑汪汪的眼珠子,看起来娇俏可爱。
白袍青年约莫十八I九岁的年纪,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听了少女的话,他轻轻一笑,声音低沉,“阿菱,不可背后道人长短。”
宋菱鼓了股脸颊,小声道:“二哥,那姑娘都抹着眼泪走了,我可不是瞎说。”
她这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清了,让人不敢接近。不过,好在他们兄妹关系好,她可不怕他。
宋诩轻轻摇头,似是对这个调皮的妹妹有些无可奈何,“咱们回京了,你这个性子可得收一收。”
宋菱满不在乎地点头,随意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二哥,你看这个人,长得不比你差啊!”
宋菱着实是惊奇的,刚刚巷子中两人
交谈时,她只看了个侧脸,知道他模样好看。可是等到青年回过头来,宋菱的眼前登时一亮。
这么多年以来,她就没见过比她二哥更好看的男子,没想到竟在京城见了。
不过也只是眼前一亮而已,宋菱可是才看到他让人姑娘哭着跑开了,心中正是对他没好感的时候。
“再好看也是个负心汉呐。”
宋菱幽幽叹了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里的香囊,没看见她的二哥因她频频吐出负心汉三个字而愈渐转深
的眸子。
“咦?这不是李公公吗?”宋菱刚想离开窗边,就见青石巷口来了一群宫人,为首的那个倒是熟人,“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宋诩闻言,走到窗边来看。
“沈洵接旨。”李才德知道青年心心念念的就是他手里的东西,也不过多寒暄。
果然,沈洵只是愣了一愣,没想到圣旨会来得这么快,接着就抿了抿嘴,跪下来。
那圣旨本就是他写的,每一字每一句
都清晰地印在他脑子里,所以他自动地随着李才德宣旨的声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原来是赐婚呐!”宋菱勾着个脖子在听,李才德声音又细又长,反倒叫她听得个七七八八,“三公主?没什么印象啊!怪不得这人要抛弃刚刚那个姑娘,原来是攀上了高枝儿.”
宋诩倏地变了脸色,快步朝楼下走去。
宋菱莫名其妙,“二哥,你干什么去?”
这话成功地止住了宋诩的步子,是
啊,他干什么去?
不过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倒是冲动了。
“无事,我们先回府吧,别让父亲久等。”宋诩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风平浪静。
宋菱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再问了,连忙跟上宋诩,“嗯,咱们这就回去。”
出了酒楼,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李才德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青年满面春风地接了圣旨,还道:“可是皇上还是没有定日子啊?”
李才德难为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沈翰林勿急,此事急不得。”
皇上嫁妹妹,肯定是要好好准备,十里红妆、风光下嫁的。况且三公主才回来不多久,皇上怎么舍得让她这么快就出嫁?
所以啊,沈翰林你还是消停会吧。
沈洵抿了抿嘴,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把手里的圣旨卷起来,又捏了捏,心底有块巨石落了地,算是安稳了。然而还有一块不高不低地悬着。
“我还道眼熟,原来是李公公。”宋
诩沉默了片刻,朝着巷尾走过去,惊得宋菱一跳,她二哥这是在做什么?
“宋公子,何时回京了?”李才德听得宋诩的声音,回身望过来,面上作出惊喜之色。
只是心里却为一无所知的沈洵叹了口气,早不回京,晚不回京,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今日才回京,便见了公公,倒是巧的很。”宋诩勾了勾唇,转而看向沈洵,“刚刚不慎听到公公在宣旨,是在赐婚?”
其实他不需要特地走到这里来问,因
为很快,这圣旨的内容便会传遍京城。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过来问问。说到底,心里还是有一丝不甘心。
李才德看了一眼沈洵,后者不知道在想什么,捏着圣旨,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回答了,“是的,皇上为三公主和沈翰林赐了婚。”
宋诩藏在广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复又松开,“是吗?那在下先恭喜沈翰林了。”
他打量着对面的青年,见他果真同阿菱说的那样,模样甚是好看,比之他
不差分毫。
模样好看,宋诩轻轻地勾起唇角,昭宁最喜欢模样好看的人呵。
“多谢。”沈洵对他拱手行礼,道谢的模样分外真诚。
“在下还要带舍妹回府,便先告辞了。”
宋诩看着青年春风得意的眉梢,心头一堵,继而冷笑一声。
看来昭宁还是没有学聪明,模样好看有什么用呢?谁知道内里是什么样子。
李才德见这兄妹二人走远,心中直叹
不巧,又见沈洵兀自欢喜,竟生了恨铁不成钢之心。
年轻人,若是叫你知道刚刚对你道喜的人是谁,且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开心。
但是这层纱并不能由他来揭开。好在圣旨已经颁布,想来是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了。
“奴才给沈翰林道声喜,这便回宫复命去了。”李才德回了神,对沈洵道。宋诩回京这事可大可小,圣上也不用多时便会知道。但他还是要尽早回去禀告一声才是。
沈洵点点头,罢了罢了,明日再进宫吧。
师父说过了,要循序渐进。
只是等到李才德的背影消失,沈洵才想起来,明日是休沐日,不必上朝。
他怎么把这个忘了呢?
轻盈的黑猫从墙头跳下来,蹲在他脚边,冲他喵喵叫,扯着他的衣袍角,将他往回拽。
沈洵一手捏着圣旨,一手抱着木椟,腾不出手来抱猫。他想了想,干脆蹲下来,黑猫回头望了他一眼,轻松松跳上他的肩头。
“猫大你饿了吧,我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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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怎么会这样,母后,儿臣不依!”明宁得了信儿,急匆匆跑来西鸾宫,竟也不管太后殿中还有旁人,先恼开了。她瞪着一双红红的眼,胸口起起伏伏,委屈得不得了。
太后自然早就得知了消息,本来心里就有一股气儿正憋着,这会儿明宁撞上来,眼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好。
“哎呀,姑母别生气。”冯贵妃正与太后商议着,就见明宁闯了进来,不禁感到头疼,还要安抚太后,“明
宁,你也先别哭了。”
“不管不管,”明宁这会儿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顾着埋怨旁人,“你们不是说好了,招沈洵当我的驸马吗?为什么会成了那个死丫头的?”
她心里不平,一面是因为她早已视沈洵为掌中物,是不需要费劲都能得到的。另一方面,昭宁在她眼里,不过是才回宫的草包,什么都不是。偏偏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是的人抢了她的人,叫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你给哀家闭嘴!”太后怒目直视,“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
她是怎么养出这样的蠢女儿,什么都不懂,就知道闯祸。
“要不是你三番两次去堵他,这事能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