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松开手,张磊剧烈地咳嗽起来,唾沫星子溅在布满裂痕的眼镜片上。王强瘫坐在地上,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们都在说话,谁也没遵守规则。”
“规则是你定的。”我擦掉嘴角的血,刚才拉架时被王强的胳膊肘撞了一下,“你说‘都别说话’,但这句话本身就是个悖论。如果所有人都必须遵守‘不说话’的规则,那么制定规则的人首先就违反了规则。”
小雅突然小声说:“就像那个故事,理发师只给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那他该不该给自己理发?”
张磊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罗素悖论。这是个逻辑死循环。”他突然站起来,铁链哗啦作响,“王强制定了‘禁止说话’的规则,而宣布规则的行为本身就违反了规则。如果他不宣布,我们不会知道规则;如果他宣布了,规则从一开始就失效了。”
王强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我只是想安静一点…”
“安静不是靠禁止说话得来的。”我看着墙上的刻痕,第七道旁边的问号像只嘲弄的眼睛,“当你说出‘别说话’三个字时,就已经制造了最刺耳的噪音。”
铁皮屋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和之前不同。空气里没有紧绷的张力,只有铁链偶尔的摩擦声,像时间在慢慢爬行。小雅把饼干掰成小块,分给我们每个人。饼干已经发硬,带着股潮湿的霉味,但嚼在嘴里,却有种奇异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张磊突然开口:“如果我们现在开始真正的沉默呢?不因为任何人的命令,只是我们自己想沉默。”
王强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那不一样吗?”
“不一样。”张磊摇摇头,“之前的沉默是被迫的,现在是主动的。被迫的沉默会滋生愤怒和怨恨,主动的沉默却能让人平静。”
我们开始了真正的沉默。不是因为王强的命令,也不是因为害怕违反什么规则,只是单纯地选择不说话。铁链摩擦的声音变得柔和,窗外的风声也清晰起来。我数着墙上的刻痕,第七道,第八道,第九道…
直到有一天,铁皮屋的门突然被推开。刺眼的阳光涌进来,我们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穿制服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文件:“可以走了。”
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铁链哗啦作响。王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张磊的眼镜换了副新的,镜片干净得能映出人影。小雅把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走出那栋灰色的建筑时,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街角的音像店在放一首老歌,旋律轻快得让人想跳舞。王强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们,咧开嘴笑了:“我现在说句话,应该没关系了吧?”
我们都笑了起来,笑声在阳光下散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我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屏幕上的文档停留在“第七道刻痕旁边,有人用指甲刻了个歪歪扭扭的问号”。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空调外机上,我突然关掉文档,起身走到窗边。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铁皮屋,也没有王强、张磊和小雅。那只是我在失眠的深夜里,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时,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当一个人说出“都别说话”时,他自己就已经打破了这个禁令。这是个无解的悖论,就像试图用语言去描述沉默,用声音去定义寂静。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我深吸一口气,阳光透过纱窗落在脸上,温暖而真实。那些缠绕在脑海里的逻辑链条,那些不断循环的对话,突然像冰雪般消融了。
想通了,就没必要再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