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是圣女亲口说了允许师父活过来的条件,凝白怎么能放弃。
她锲而不舍,有时提起自己也有点朋友,可以帮忙找找,有时又说就算荒郊野岭,保不齐就有人经过呢?
劝来劝去,总归是劝圣女重燃希望。
圣女问她就这么想让贺西楼活过来。
凝白诚实说也不是,只是救命之恩,不得不还。
又说也许圣女的女儿同她一样被救起来,被好好养大,说不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圣女就看了她一眼。
这下轮到凝白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才开始继续劝。
这回换了个方向。
她知道师父活过来会让圣女不痛快,但是,可以想办法让圣女痛快嘛。
比如,“师父活过来后,卖身给圣女,让往东不往西,让杀人不放火,您想怎么使唤怎么使唤,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好不好?”
她把拟好的契约拿出来,一式两份。
“圣女如果不屑要的话,那也不打紧,我觉得师父活过来后,若是知道骨肉生死不明,是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寻的。”凝白尽力展出最真诚的模样,“师父虽薄情,但那也许是师父唯一的孩子呀,亲生骨肉,血浓于水呀!”
她想了想,又道:“而且师父朋友很多,二十多年过去,那些人也有子女徒弟,大家一起找,人多力量大嘛!”
楚碧水看着她,她乖巧真挚地将契约往前推了推。
总算成功把师父给卖了,获得了救活他的准许,凝白长舒一口气,就殷殷请示:“那我现在就走了?”
楚碧水没有理会她,取过她提着的剑就走了。
果然,师父卖身一文不值,圣女的女儿,才是圣女心头死xue。
楚碧水走了,凝白过去看看师父,良心一点都不痛,碎碎念着:“师父别怪徒儿自作主张,徒儿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您多体谅啊……”
她就也走了。
赶到平安镇,是在立冬那日。
平安镇是小镇,前些年却总有侠士侠女络绎不绝造访,据说是慕名来寻什么“圣女”。
平安镇的百姓很莫名其妙,他们这里从来没什么圣女,也从来没人见过什么圣女,这“圣女”的行踪,究竟是什么传出来的?
纳闷了几年,渐渐又没什么人来了,平安镇复归平静,想来,是那些人终于意识到平安镇压根没什么圣女。
日子安生下来,这日见到宽阔的马车,就都纷纷窃窃私语,即使这马车其实十分低调,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雕花装饰。
都觉得是那些江湖人士卷土重来了,谁知人一下来,竟是一名青年男子,带着一个孩子。
那青年男子样貌极为出众,出众到了好些人都回不过来神,再回神,人家牵着小孩儿进去了,只能看到片暗纹流光的衣角。
一时间,又都窃窃私语,看来不是什么江湖人,而是什么恰好路过平安镇的富贵人物。
便也没注意,现下刚过午时,是赶路的好时段,恰好路过,何至于停下了呢?
而客栈内,小团子兴奋极了,因为爹爹告诉他,从前有人在这里看到过娘亲!娘亲的家,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可是,看了好一会儿,小团子才突然意识到,团子不知道娘亲长什么样子呀!
小团子立刻就急了,扯扯爹爹袖摆,爹爹却将自己抱了起来??
“不是、不是、团子没有累!”
小团子可认真了,白嫩嫩小脸很严肃,“爹爹,娘亲长什么样子啊?”
爹爹一顿,而后抱着小团子上了楼,小团子以为爹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爹爹,娘亲长什么样子啊?”
赵潜把团子放下,团子立刻揪住他衣摆,仰着头眨着大眼睛,只等着他的回答。
那眉眼与他娘亲相似到了极点,几乎如出一辙。
接下来再不理,就要撒娇了。
凤眸轻擡,窗是打开,能看到远处的青山。
是栖霞山。
即使一遍遍收到她从未出现过的消息,可是如今到了这里,目之所及,就是她会出现的地方,心头便是止不住的一窒,好像下一刻,她就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与他遥遥对望。
赵潜低下眸,平静地说:“忘了。”
小团子懵了,爹爹说什么?爹爹忘了?
爹爹竟然忘了娘亲长什么样子?
小团子瘪起小嘴巴,不知为何,就是很委屈。
爹爹怎么可以忘记娘亲呢?
小手手揺起爹爹袖摆,“爹爹没忘、没忘……”
可是爹爹很平静,“忘了。”
小团子备受打击,一下就蔫了,爹爹忘了,那怎么办嘛?
可是,大眼睛注意到墙上挂的画,小团子一下又精神了起来,“那爹爹一定有娘亲的画像吧!”
爹爹有的!就在家里!爹爹与小团子一起来找娘亲,爹爹一定带了画像来的!
可是没想到爹爹竟然说:“没有。”
小团子急了,“爹爹、爹爹没有带来吗?”
赵潜容色冷淡,“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爹爹都忘了娘亲的模样,应该带上画了呀?
“很多花花的,娘亲下凡的,爹爹一定带了的!”奶声糯糯,急坏了。
提示到这个地步,再说没有,小团子就要委屈不高兴了。
赵潜不知团子何时看了那幅画。
“没有。”他说,“那不是娘亲。”
小团子睁大了眼睛,完全懵了,怎么会不是娘亲呢!
“娘亲是神仙!娘亲长得同神仙像!娘亲是花神呀!”
长得像,一定是华绮说的。
“不是。”
小团子都不知道爹爹说的不是是什么不是了,那幅画不是娘亲?娘亲不是花神?
“那、那爹爹真的没有带吗?”
“没有。”
小团子沮丧极了,“那团子见到娘亲,不认得娘亲怎么办呀?”
赵潜微滞。
良久,缓缓摸摸团子的小脑袋,目光远远落到青山上,“如果遇到,她会认得你的。”
团子同她那样像,她一眼就会认出来。
小团子勉强得到了安慰,爹爹说娘亲会认得团子!
只是没多久,小团子想到爹爹忘了娘亲长什么样子,紧张极了,“那爹爹呢?”
爹爹好久没有说话,就在团子以为爹爹也不知道的时候,爹爹静静说:“她不认得我。”
果然,娘亲也忘记爹爹的模样了吗……
小团子忧愁极了,爹爹忘了娘亲的样子,娘亲也不认得爹爹,那爹爹与娘亲,岂不是都只认得团子?!
小团子担负的责任实在是太重大了!
入了夜,小团子很快就睡了。
赵潜久久看着他,而后起身,将灯吹灭,一室黑暗。
半个时辰后,颀长修拔的身影宛若钉在了八角亭下。
他静静看着这座亭子,檐角铃铛被风吹得一直在响,回荡在山间,带出一股空寂阴森来。
她就是在这里,定好来骗他。
容色愈来愈冷,眸底激烈翻涌,爱与恨甚至都无法分明。
许久,他才回去,小团子睡得正香。
他坐在一边,窗前隐约映着蒙蒙青山。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房中灰蒙蒙一片,墙壁上别人留下的题诗隐约可见。
——相去万馀里,明月两地愁。
冷冽嗓音若有似无,“明月两地愁……”
凤眸轻嘲,她可曾愁?
恐怕没有吧。
凝白一出来,才发现她已经与圣女掰扯了几个月,外面已经是冬天了。
寒风刺骨,凝白没有内力护体,实在冻得受不了,又先回去,多穿了几层,再出来,仍旧是冷得直打颤。
忍一忍便罢了,她去栖霞山下看看消息就回来。
栖霞山下仍有人守着,凝白照旧躲过,仔细查看,依旧是没有。
凝白就颤了一路,回了山谷,人才算活过来,脑子得以转动。
酒香也怕巷子深,这么久没有消息,恐怕是实在不知找李九涯。
凝白就写了封信,想了想,又写了两封。
写完了,也没有干等着,做起了厚衣裳,十几天后,凝白再次出谷,果然好了许多。
她就一路到了藏剑山庄,听墙角,沈少庄主已经回来了。
凝白就把信悄无声息投到了她房里。
这封信送完了,凝白又送第二封,到了燕子神偷巢xue,柳莺娘也不在家。
她就只好把信搁下,人先走了。
李九涯名副其实天下第一,江湖上不少相识,凝白一一打探,俱是没有消息。
那就说明,李九涯可能还在皇宫里。
凝白自己去不了皇宫,但是可以寻人去找。
她就又去了花叶楼,与花叶楼师姐叙了旧。
最后回到平安镇时,已经到了春天,八角亭中依旧没有消息。
按时间来算,师姐派出去的人可能才出发没多久,从花叶楼到皇宫,距离很远,轻功一般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月。
凝白在平安镇等了一个月,等到了消息。
李九涯不在宫中。
或者说,是七公主不在宫中。
七公主构陷六皇子败露,早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毫无疑问,是被李九涯带走。
凝白知道了这则消息,久久沉默,许久后,释然一笑。
七公主既然败露,那从前做的也一定都被查了个底朝天。
换句话说,她露馅了。
太子也许早已知道,她是个江湖骗子。
这样也很好,真心被辜负,与其实是被骗子骗,差了很多。
太子向来高傲,被她当众折辱一回,身份败露,于他算是被羞辱第二回,当是恨之入骨。
便更不会伤心颓废了。
这样就很好,他可以彻底放下,他也没有迁怒团子。
七公主既然是败露后逃之夭夭,那就是畏罪潜逃,断然不能被官兵发现,难怪到处都没有李九涯的行踪。
想要下一桩生意,就只能等。
凝白等了几日,也不干等了,又出了谷,往天南海北寻去,见人就问附近有没有人二十来年前曾捡过一个女婴。
虽然不知女婴容貌特征,但有一点,很好认。
那就是生来便有武功内力。单这一点,便很好排查。
查一段时间,凝白便回平安镇,看看有没有生意。
第二次回去的时候,凝白收到了沈少庄主的回信,称已帮她四处去寻二十多年前的女婴,目前来说还没有结果,让她别抱太大希望,毕竟冬日弃婴不是每一个都有她这样好运被师父捡,最后又问这女婴是她什么人,莫非是妹妹?
凝白就写了回信,辛苦沈少庄主。
待凝白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八角亭中放了封信,是柳莺娘的,不知何时回的信。
已经收到她的请求,这就帮忙找,不找到她不姓柳。
凝白觉得奇怪,柳莺娘不是整日想着扬名天下吗?怎么不琢磨偷盗官府,反而要不惜时间全身心帮忙的样子?
只是去到柳莺娘家里,没有人,想来是早已帮她寻人去了。
便留信谢过,也去寻了。
直到又一年开春,凝白在亭中发现了新的纸条。
“十日后,金陵秦淮河上,九死还魂草。”
凝白照旧提前去了,观察几日,待到第十日,月上中天,只见河上渐静,唯一艘画舫远远而来。
这一次是要骗江南武林之首,慕容世家的年轻家主。
凝白接了单,便留在金陵,这位年轻的慕容家主甚至都不用她问,已经是声名在外。
风流倜傥,浪荡多情。
凝白皱皱眉,但已很快想到这次要扮什么人物。
金陵城近日突然来了位美人,那美人容貌倾绝,偏偏性子柔善,又弱不禁风,是个娇娇哭包,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怯怯楚楚请别人帮忙。
她孤身一人,动心思的人多了去了,那上不得台面的,便已被上得了台面的收拾了,上得了台面的互相看看,那就是各凭本事。
于是今儿送宝石明儿送美玉,邀着出门游湖又有邀着游园,一时间门庭若市,争相追捧,引得没见过的心里头纳闷儿,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仙,真就美到金陵儿郎不顾脸面当街打架??
一传十十传百,待那日两顶宝马雕车停在她巷前,不由得纷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她赏谁的脸。
等啊等,门终于开了,先看到的,却是长长帷帽。
那轻纱朦胧,连轮廓都看不太清,就只能看见美人身段若柳,当真弱不禁风,好像掐一把就能折断似的。
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美人莲步轻移,轻纱随风,端是如此,便令人失了神,更不必提窈窕风流的身姿了。
一时间俱是不自觉屏息,见那美人到了巷口两辆香车前,柔柔一礼。
这下,都恨不得美人面前是自己了!
可终究不是,美人拜过之后,帷帽轻纱似是哪里不对劲,便轻轻擡起手臂,纤美玉手出现在众人眼前,轻轻撩了下轻纱。
只是一只手,所有人都信了这美人倾绝无二!
撩过之后,帷帽便恢复了正常,于是又听到含娇带怯的声音柔柔说:“听闻城南园中开了朵罕见白绿并蒂莲,凝白从未见过……”
微微的低落简直令人晕乎乎想将心都掏给她,好哄她展颜!
只是有人晕乎乎过后,却是想起来白绿并蒂莲开在了谁的地界,一时间僵住。
那位的脾气,可不是让人随便带人去玩的啊!
美人面前的两位郎君,也正是犹豫这点。
美人却不知道他们的犹豫,楚楚怯怯:“只是又听闻……”
仿佛被听闻惊吓了一样,她低声道:“凝白觉得,城西的粉荷也很好……”
这要是换别人,也就顺坡下了,偏偏今日这两个是争强好胜的主儿,哪能容忍自己在美人面前丢份儿?
便抢着说有办法带美人去看,保准让美人看个够。
争着抢着要带去,美人那般柔弱,活似乱世中飘摇的娇花,命不由己。
争到最后,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美人更是心焦如焚,偏偏靠近不得,不知怎的,便跌到了街上。
恰有一辆华贵富丽的红顶嵌宝石坠金穗儿马车过来,那马车宽阔极了,一下便将两辆香车衬托得无比局促,很跌份儿。
车夫见美人跌在路中央,同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马车便慢了下来,美人柔弱起身,站到路边,待马车经过时,风恰吹起轻纱一角,一双流转明眸,半点娇冶朱唇,令人直看呆了去。
而美人,却只看到了马车金穗帷帘晃动间,那惊鸿一现精致浪荡的脸。
自此算是一颗真心都搭了进去,非君不嫁。
这日慕容氏的马车又招摇过市,果然便被那美人拦住了。
说是美人拦住,其实不太准确,应当说是爱慕美人的一个郎君二话不说拦的。
这美人若单自己一个,哪儿拦得住,她什么也办不成,只会柔柔依靠别人罢了。
说起这依靠,真是没法说,只能说,美人现在的宅子,都是别人拱手相送,就没有哪样东西,是自己的。
活生生的菟丝子,偏偏还很坚强,被慕容家主谑笑着扫了那么多次颜面给了那么多次难堪,硬是痴心不改。
慕容氏在金陵,就算不是武学世家,那也略有耳闻,那郎君敢拦车,本也不敢做别的,可一见美人伤心垂泪,登时就顾不得了,“慕容家主竟如此吝于一见吗!”
不知是被什么小兔崽子都敢挑衅激怒了,还是今日心情好,有兴致作贱美人真心,总之他下了马车,漫不经心站定,还不紧不慢让马车赶到一旁去,不要堵了乡亲邻里的道,而后看向美人,饶有兴味地笑起来:“步姑娘要说什么?”
这等场面可不常见,一时间楼上的楼下的,纷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凝白心中暗骂,这男人久经花丛,是个中老手,一般的把戏手段一眼就能看穿,拉扯更是不用想,弄得她束手束脚,还要时刻警惕不能扮崩了。
她现在就是个一片痴心的女郎,虽然她无意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