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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1)(1 / 2)

护城河边,废弃的乌篷船漏着几缕月光,岸柳婆娑,远处打更的梆子声时隐时现。

一抹身影掠过清夜檐角,轻飘如烟,停在柳梢之上。

月华为她镀上一层清冷光晕,几缕青丝随风轻舞,黯紫瞳仁流光,星辰宛若映在她眼眸。

此刻微微沉敛,柳梢轻摆,她整个人却似定在游风中。

这里离平安镇四百里,过去是很轻易的事,只是有一点。

她的生意是下家找上家,上家为她牵线,为她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然而如今她的上家是李九涯。

发生在皇宫,与江湖相去甚远,有心人就算想探,也不一定能想到皇宫里去,而李九涯与七公主那边还不知是何情况,就算有人找上门,也不知李九涯有没有功夫理会。

如果在京城时能探一探,便不会似如今全都抓瞎。

长睫微微垂下,遮住眸色。

只是她不敢停留。

夜风又起,衣袖飘飘,柳梢摇摆。

现在,还是先去平安镇看看吧。

夜色渐褪,天边星辰渐隐,茅草小屋前,一条小黄狗趴在地上,睡得正香。

五步之外,笼中的鸡也趴在窝里睡觉,还没到打鸣的时候。

远处依稀可见蒙蒙八角亭影。

青影转瞬即逝,如烟消散,照旧到了对面半山腰,正要倾身而下,却不经意注意到栖霞山脚林下,仿佛有一些异样。

离得太远,凝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顿了顿,悄无声息下了山,而后绕到栖霞山上,轻飘飘落到枝头,向下看。

竟是一波暗暗窥探的人,他们穿着简练,窄袖护腕,看着像是训练有素,有些像武林世家的护院,或者一些富贵人家的府兵。

凝白不确定他们是来自哪里,但是从前守在这里的人很多,都是少年少女,想一睹“圣女”真容,过了这些年,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人在等了,毫无疑问,这些人不是慕名而来,而是有备而来。

心下一凝,难道是藏剑山庄的人?又或者是花叶楼的人?

凝白又回到对面半山腰,他们目光紧紧锁定八角亭,凝白就暗中紧紧盯着他们。

天光乍破,一声鸡鸣若有似无传来,那林下微动,想来是换班。

凝白看准时机,一越而下,隐至亭梁。

风吹铃响,凝白仔细分辨,没有一个哑声。

这个结果算在意料之中,凝白紧紧勾着亭梁,直到天色又暗下来,暮色四合,厚厚的云挡住月亮,地上一丝清光都没有。

她再次看准时机,借着夜色遮蔽,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了平安镇,月上中天,凝白落在一家客栈屋顶。

一切陷入沉睡,只有凝白同满月醒着。

现在自己算无家可归,前路渺茫,甚至不知能做什么。

若要救活师父,如今却没生意做,要做生意,就要想办法联系李九涯。

可李九涯在七公主身边。

在京城,在皇宫。

怀中的长命锁那么小一点,却似隐隐灼痛,直至心尖。

若是不管师父,江湖茫茫,她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只是她不觉得自在,也不觉得逍遥了。

就如无根浮萍,没有人会艳羡无根浮萍的日子。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客栈后院的猫儿狗儿醒了,人声响动,凝白轻点脚尖,离开了这里。

她到了山谷外十里,试探着近了近,没有反应。

点xue不比下毒,她下手再没有轻重,这么些天过去,圣女早该冲破xue.道,甚至她逃后的下一刻,就该已经冲破。

圣女必然勃然大怒,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紧追出谷,更不知道若是没有追上她后,圣女有没有再回来。

凝白又试着近了一里,仍旧没有反应。

难道圣女真的出了谷,欲杀她而后快?

如果没用出谷的话,圣女觉得师父的遗体在这里,她迟早要回来,所以,守株待兔?

但凝白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

圣女杀人从来不讲法则,一剑了事,是不会这样迂回忍耐的。

凝白又近了几里,一直没有反应。

她就在山谷跟前停下了。

现在进谷,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圣女在,她死定了,要么圣女不在,她捡回条命。

凝白决定赌一把。

青影从山林掠出,轻点溪水,而后落到门前阶上。

凝白定了心神,一把推开门。

然后就与淡淡看来的圣女大人四目相对。

凝白心头一凉,干脆利落踏了进去,直到圣女三步之外才停下,扬起脖颈,没有废话,“圣女动手吧。”

“动什么手。”

凝白一愣,楚碧水将剑一丢,转身回房,“我要吃小汤圆。”

这、这对吗???

凝白完全懵了,甚至没有捡回条命的劫后余生之感,抱着剑小跑到她面前,“不是,等等,圣女你、你不生气吗??”

楚碧水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而后低眸看了看她的手,说:“贺西楼,不行。”

凝白:???

现在重要的是师父教她的点xue功夫吗??

她被她偷袭了呀!她怎么完全不当一回事?!

难道不该向上次一样,直接一剑过来??甚至没有让她拔剑自裁,连“再有下次”的警告都没有??

“小汤圆。”甚至说得十分清晰!

眼看楚碧水又绕过她要回房中,凝白一把将门挡住了,百思不得其解,“圣女,你为什么不生气???”

楚碧水看了她一眼,跟看凤凰木看山桃花没什么两样,凝白更摸不着头脑了,只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她收回手臂,抱着剑小声问:“圣女是因为我的孩儿……才如此宽容吗?”

被看出来,楚碧水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竟淡淡反问:“你为什么回来。”

凝白一僵。

她懂她的言下之意。

既然逃了出去,为什么不与自己的孩儿长久团圆,从此不分离。

或许在察觉到她回来的那一刻,楚碧水心中就在想这个问题。

因为她与她的女儿骨肉分离,二十多年生死茫茫,而凝白明明可以母子团聚,却为什么不珍惜。

喉头酸涩,凝白垂下眸,声音微微颤抖:“因为是我抛夫弃子。”

太子也好,团子也好,都是被她抛弃的。

她要如何厚颜无耻去团聚。

话音落下,周遭骤然一变,杀意凌厉。

“男人抛便抛了,你的亲生骨肉,竟舍得下。”

楚碧水冷冷看着她,“看不出来,你如此心狠。”

密密睫羽湿润,点点头,嗓音平静,“我就是如此心狠。”

“我可是多情客贺西楼的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什么都没学会,唯有薄情学得好。”

楚碧水眸中杀意更重,甚至都没有抽剑,瞬间擡手凝气,可面前的人,却刹那闭上了眼。

楚碧水竟生生止住了。

如果当真心狠薄情抛弃骨肉,又如何会决然赴死。

“为什么不要他。”楚碧水收回手,冷冷看着凝白。

便看着泪水陡然滑下。

她睁开眼睛,满目含泪,哭得无法自抑,“因为我是个骗子!我骗别人真心,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抛夫弃子,都是报应不爽!”

楚碧水看着她愈哭愈厉害,心中一滞,良久,问:“为何不带走骨肉。”

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眼圈儿红红的,说:“我带走,然后呢?带着他从此东躲西藏?”

“为何要东躲西藏。”

她已经近乎木然,“他的父亲是当朝太子,皇室不会允许血脉流落民间。”

楚碧水不知道太子与皇室是什么东西,但是她已经说得很清楚。

如果带走,那从此不会有安生日子,除非回到这里,隐于世间。

可是这对那个孩子来说太不公平。

他本来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不必终此一生困在这方天地。

即使是爹娘,也不能理所当然代为决定婴孩的一生。

就像魔教圣女,生来便被决定了命运,别无选择。

楚碧水沉默许久。

“你可以回去。”

就算做的是始乱终弃的生意,已经把那孩子父亲狠狠抛弃,可世间情字,只要开始,从来缠绵无止休。

她轻轻笑了,眼底却湿润,“天之骄子,已经被折辱一次,断不会再回头。”

院中一片寂然,唯有风声。

楚碧水再次看了看她,她抱着剑,静静的,一语不发。

她真的是觉得不能带走骨肉,还是觉得,她不配带走。

听她所言,在那之前,她已取得孩子父亲的真心。

便是夫妻恩爱。

如果她不是个骗子,那个孩子便拥有一双恩爱爹娘,就像从前隔壁婶子家一样,虽然吵吵闹闹,但除夕夜时一家美满在一起,已经胜却无数。

那个孩子本可以有这样的日子。

但她是个骗子,恩爱与美满,皆由她亲手打破。

楚碧水移开眸,或许,她是两者皆有。

不能自私带走是真的,愧疚不配带走也是真的。

“你不该做骗子。”

不然,何至于骨肉生离,夫妻决裂。

“你为什么做骗子。”楚碧水又移回眸。

凝白默然,而后道:“为了救活师父。”

“他把我从雪地里捡回来,我欠他一条命。”

竟是为了贺西楼。

楚碧水转身看向院中玉棺,冷冷的。

死了还要坏事。

“他不配。”

凝白无话,良久,才低声说:“原本已经救活了,我与师父也没那样多师徒情,一命偿一命,从此恩情勾销。”

谁料到,那日楚碧水恰巧出关,一出门,就听到贺西楼的声音,恨上心头,一剑了结。

楚碧水眸色更冷,“他该死。”

红叶飘摇而下,落到玉棺之上。

凝白抿抿唇,低低问:“因为师父抛妻弃女吗。”

这是她第一次问出来。

没有从前想象的陡然变色,也许是此刻楚碧水心生慈悲。

“不是。”

凝白微愣,不是?

楚碧水冷冷道:“他离开时,我不知道我怀了孩子。”

这话是……

师父他只是如每一次薄情一样,辜负了圣女?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女儿?

魔教圣女,命运便是孕育魔教的下一代,生来圈养在魔教,世事不知,只需要练习魔教心法,待到心法有所成,便要被当作容器,生下的孩子天生汲取母体武功。

只是楚碧水不知道她的命运。

所以,在心法未有所成时,她懵懵懂懂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互生爱慕,青涩欢愉,没多久,却被人发现。

于是那少年死了,楚碧水被锁在了崖下惩罚。

贺西楼便是在那时出现。

美人受难,却只是她命途里的第一难。

贺西楼年少轻狂,不忿于此等悲惨命运,说什么也要把楚碧水救出来,甚至是逃离魔教。

只是却失败了,被人围杀押下。

楚碧水那一刹那意识到,又有个人要因她而死。

素昧平生,这个人可怜她,拯救她,马上要死了。

甚至,死不曾悔。

楚碧水想,他不能死。

她第一次生出了忤逆之心,没有由着他们把他处死。

他被关在地牢,楚碧水也重新被锁了起来,什么时候心法得成,什么时候放了他。

楚碧水心法还没有成,他就逃了出来,满身满脸的血,不成样子,他自己却好像不知道,眼睛亮得吓人,一边打开镣铐,一边得意地说区区镣铐而已,怎么挡得住他自学成才。

他带着她跑了,从西域,一路跑到中原,到江南。

在江南落下第一场轻飘飘的雨,他撑伞回家,笑着收起伞而举出未湿半点的绣鞋时,楚碧水看着他俯身为她换上,突然意识到,她好像爱上这个人了。

只是一年后,这个人的桃花眼里隐隐抱歉,跟她说他要走了。

不是会友,不是出远门,是他突然间不想再与她留在这里,或许说,他不再爱她。

原来情爱不是永远的,楚碧水才知道。

贺西楼走后的第五个月,隔壁婶子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很久,最后请了大夫来。

不是吃胖了,是有孕了。

是个成型的女婴。

劝楚碧水打掉,楚碧水摇头。

她的孩子生在江南,不在魔教,会好好的长大,她会保护好她的女儿的。

可是她终究没有保护好。

魔教的人追到了江南,把她的女儿偷走了。

楚碧水追回西域,满剑滴血,抢回了她的宝贝。

她东躲西藏,稍稍得有喘息,女儿就再次被掳走。

这一次,却没能找到她的宝贝。

他们把她丢了,荒郊野岭,天寒地冻,一夜就会死掉。

楚碧水一把火烧了魔教。

找了六年,终于肯相信,她的宝贝再也不能好好长大了。

楚碧水一一找到当初为魔教那些人指路的人,全都杀了,最后一个,是贺西楼。

如果他没有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凝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竟只能说:“……我去给圣女做小汤圆。”

圣女这前半生,本就命中多难,慰籍寥寥,最后又痛失爱女,凝白多少能理解她的心情,迁怒师父,也实在不可避免。

只是于凝白而言,恩情还了等于没有还,凝白就还是要救的。

但在那之前,她得劝服圣女别再痛下第三次杀手。

只是凝白一劝,圣女就冷冷说,要是她的女儿能活过来,她就允许贺西楼活过来。

这不为难凝白吗。

凝白就只能试探着说,也许那女婴没有死,侥幸被人救了呢。

圣女就变成冷冷看着她了。

凝白就知道,她要是再敢多说一句,那就去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