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日夜不休。
铁块刻废了刻铜块,铜块刻废了刻石块。
最终,她把所有的银器挑出来,又把她锻出来的那个小物什拿出来。
她用那小物什做了个模具,而后把所有的银器融了,做了银片,放入模具中,拿铁锤敲,直到定型。
古往今来,有谁的剑,是银子做的?
楚碧水困惑,不过她不是铸剑师,也许,真的有剑是银子做的。
后来她到了西厢房,小花窗下,拿着刻刀刻那个银水浇成的小物什,极小心,生怕碰坏了一点,几乎没有休息。
再后来,就愈来愈急,像怕赶不上什么一样。
直到一个月前的一天,月上中天,几近子时,仍旧在刻。
她的手都有些抖,可落下去,还是极稳,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在她眉眼间明灭。
楚碧水突然发现,她的瞳仁是极深的紫色,很黯,寻常根本看不出来。
此刻,这双暗夜流光的眸紧紧盯着手中的物什,这个银水浇成的物什已经大变样,花纹美丽,模样漂亮,下方坠有五条细链,依次又坠着小东西,仿佛是锦鲤、莲花,其余的,认不出来。
她正在刻字,在刻最后一个字,楚碧水认得。
是“岁”字。
明明已经是最后一个字,可她的眸中隐隐泛起了细碎泪光,小花窗外旁,更漏到了子时。
她陡然停住,双手颤抖,而后,潸然泪下。
她紧紧握着手中耗时几近五个月的小东西,泪流满面,无法自抑。
从无声泪流,到茫然号啕,好像失去一切的小娃娃一样,一无所有,无助可怜。
翌日,楚碧水没有再见到那个小东西。
她在小花窗下,静静抱着剑,一言不发。
好几日,都是如此。
“要送给情郎?”
她缓缓转过头,沉默许久,哑声开口:“不是。”
不是送给情郎?
“‘灵渊哥哥’,不是你的情郎?”
她眸中寥寥,声音几不可察,“不是。”
楚碧水默然。
那次她生病,烧得一直哭,一直在哭着喊“灵渊哥哥”。
总不会是亲兄长。
“不是给情郎,那是给谁。”
她看着她,突然流下泪来,“谁也不给,给我自己。”
再然后,她的心情就一直都不好。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外面,她闭了闭眼,提起剑出了门。
“今日是除夕。”她说完,顿了一下,解释,“是中原十分盛大的节日。”
楚碧水颔首,“我知道。”
魔教老巢在西域那一片,凝白没想到她居然知道中原的节日。但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她通身打扮,一直都是中原女郎的模样,深衣宽袖,罗裙绣鞋,与西域公主的打扮截然不同。
也许,在烧了魔教后,她便一直在中原,入乡随俗了。
凝白就说:“圣女想吃什么?”
楚碧水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过除夕,上一次,是在江南,她怀着女儿,独身一人,邻家婶娘看她可怜,把她领去,吃团圆饭。
那已经几乎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记忆模糊,她缓缓说:“油炸豆腐,豆皮酿肉,桂花小汤圆……”
“停!”凝白抽着嘴角打断她。
她十分诚恳地说:“圣女,这里没有豆子,所以,是做不了豆腐豆皮的。”
顿了顿,道:“小汤圆我斗胆试试,只是圣女别期待。”
楚碧水颔首。
凝白就提着剑上了山,外面已经凛冬寒岁,山谷里却依旧如春,桃花盛开。
她摘了桃花,做桃花酥,上一次成功做桃花酥后,她把剩余的桃花酿了酒,埋在了庭院中。
挖出来开坛,做了酥鱼醉蟹白灼虾,野笋羊肚菌小螺肉,加上酒酿小汤圆,一桌子好歹摆满了。
凝白斟了酒,桃花香气逸散得到处都是,连衣袖都沾上了,颇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氛围。
只是凝白的酒量还没差到闻一闻就倒,举杯,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能说什么来祝酒。
她就只好干脆直接饮了。
楚碧水可能是不懂中原的饮酒礼仪,没有斥什么主人奉剑婢女之类的,也没有喝,不知道为什么。
楚碧水不喝,是因为想起那年除夕,婶娘瞪她男人,骂他空腹喝酒死得早,她正好改嫁。
她莫名就记住了,不得空腹饮酒。
但对面的人可能不知道。
一杯接一杯。
楚碧水拿起筷子,轻抿一口桃花酥。
淡淡桃花香,与曾经吃过的,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楚碧水饭量一般,很快就饱了,满桌佳肴,看起来几乎没怎么动。
对面的人脸颊酡红,双目含泪,小声低泣起来,渐渐地,哭得没有章法。
又一直喊“灵渊哥哥”。
果然,那是她情郎。
除了情郎,口中还有个名字,哭腔极抑,是叫……“团子”?
怎么会有人叫团子?
她的第二个情郎?
翌日,凝白头疼欲裂,擡起头,满桌残羹冷炙。
作孽啊……这样浪费。
凝白就都回锅了,一桌子剩菜,三天才吃完。
她又重新熬浆糊,糊窗户,糊了好几天才补好。
外面是新年,这里却依旧是春天,四季倏忽便溜走了,快得人甚至无法察觉。
她坐在廊下,抱剑托腮,看庭前风吹叶落。
有一天楚碧水突然发问:“你根本不想做铸剑师。”
凝白能说什么?她什么也没说,点了头,等着圣女发落。
可是楚碧水并没有发落她。
凝白就觉得,人长期处于无敌的状态,是会变得高深莫测的。
她就转移到了溪边,继续看山林蔚然,桃粉烟紫,恍惚死前走马灯。
看久了,叹了一声,回去。
圣女在房内,练功。
凝白就等啊等,等到她练功结束,睁开眼。
她搅着手指,十分心虚而好问:“上次我给圣女下毒,圣女怎么一口就尝出来了?”
魔教圣女,历来百毒不侵。
楚碧水并不是很想谈起魔教,眸色微冷,“又想下毒。”
这怎么能叫又想下毒呢?这叫提前打探好缘由,究竟是百毒不侵,还是舌头灵敏,这取决于她接下来是制有味的毒还是制无味的毒呀!
凝白理直而气壮:“我哪有,我就是好奇,圣女冤枉我!”
贺西楼嘴里全是真话,教了个徒弟,怎么满口假话。
若是她的女儿,绝不会教成这般。
楚碧水冷冷道:“下别的毒,我也能一口就尝出来。”
果然是舌头灵敏吗……
无味的毒,可难制的多,不论是气味还是口味,都要够纯,才能当得上“无味”。
“再敢叛主,以死谢罪。”
凝白乖巧笑了笑,忙闪身出去了。
现在眼前有两条路,要么避开圣女制作无味之毒,要么说服圣女,让她出去。或者,她们两个一起出去也可以。
凝白从来就没有认过命,她有腿有脚,从来只有自己想在哪里长留,万没有逼不得已强押下的事。
凝白打算双管齐下。
无味之毒难制,圣女之心难劝,须得锲而不舍,细水长流。
而且,劝着圣女,也能打消她的疑心,一举两得。
凝白又回了书庐,晚上没事就和圣女聊天,瞎扯八扯,许久之后,才扯到正题。
“圣女,你为什么要烧了魔教啊?”历代圣女都是魔教血脉,能一把火烧成灰,可见是恨极了,而人心爱恨最易入手。
房间里黑漆漆,圣女没理她,杀意骤起。
看来是恨得不能再恨,提起来就想杀人。
凝白忙换了个话题:“圣女曾在江南久居?”久居之地,也是不容忽视的线索。
圣女又没理她。
凝白识趣,再换话题:“圣女,你和我师父,是怎么相遇的啊?”
魔教在西域附近,师父是个中原人,难道是闲得没事去西域玩,而后两人一见倾心?
这等跨越千里的爱情故事,凝白还真有点期待,可是圣女依然、依然没理她。
凝白就有点说不下去了,自暴自弃:“圣女,你以后打算在这里隐居吗?”
“当然。”不假思索。
凝白:……
凝白心中久违地不得体地咬牙骂:仙人板板!!
作者有话说:
女鹅做了个长命锁,团子周岁过去,没有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