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自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匪患横行,还有官匪勾结,沆瀣一气。
赵钺算不上饱读兵书,也没有剿过匪打过仗,但是他觉得自己有点脑子。
遂劝住了上来就想要威吓匪徒的齐老将军,这跟行军打仗不一样,剿匪没有那样多的兵,现在强龙又到了地头蛇的地界,须得从长计议。
齐老将军就觉得他是皇室娇贵的小花朵。
赵钺可不会干意气用事两败俱伤的蠢事,这可是他的第一桩差事,说什么都不能办砸。
他就伏低做小,好歹把齐老将军拦住了,先试试他的主意。
匪徒横行,还有官府相护,甚至可以说是世家相护,那就绝对不能硬来。
各个击破,再一网打尽,才是明智的选择。
赵钺挑了座不大不小的山,华服宝扇从山下路过,果然就被劫了,辩称自己是途径青州的世家公子,路过宝地,万没想过得罪,那叫一个声泪俱下,不等匪徒说什么,又很上道求饶,自称读过书,只要能饶一命,他愿意奉出毕生所学,上山做“军师”。
好巧不巧,山上原先出谋划策的智囊先生前两日刚刚失足落水。
赵钺就上了山,一上来就一副强忍着不适与人称兄道弟的模样,看上去的的确确是娇贵的贵公子,说不准,还琢磨着趁机逃跑呢。
齐老将军等了一个月,等到了三皇子暗中传出来的信,人都在匪窝了,不配合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待得起?
就只能听他的来。
三皇子现在给山匪做军师,出谋划策,要借着来剿匪的将军之手把一直强压一头的另一个山头端掉,这叫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齐老将军就得由着他借刀,但是那个山头又算得上硬茬,打起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做戏,实在没必要。所以,齐老将军又得在将将出发之时,突然出点意外。
赵钺就跟匪头扼腕:计是大成,奈何时运不济!
这套里应外合打得漂亮,任谁也想不到是被联手耍了,匪头就让赵钺再出主意。
赵钺一副吸取教训的模样,说利用官兵,难保再出意外,不如用咱们的人,直接上那山头来个反间计,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搅得鸡飞狗跳人心离散,自来世家大族,都是这般树倒猢狲散,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这听着可真是爽,想到一直以来压他们一头的山头可以被吊着打,匪头当即拍板,只是人选上,犯了难。
打家劫舍他们在行,这搬弄是非,不成啊。
看来看去,看到了赵钺身上。
赵钺的表情渐渐僵住,立刻举荐这个举荐那个,还想趁夜逃跑,被匪头强喂了毒打断了腿丢那山脚下去了。
赵钺就只能听话开始做暗桩,做暗桩的第五天,原先山头安插进来通风报信的土匪被他漫不经心捆住手脚沉了塘,转头又去找这山头的匪头,声泪俱下坦明一切痛诉遭遇,口口声声要报仇。
这么个贵公子,短短几个月就被折磨成这样,瞧着也怪唏嘘,只是匪头看中了这贵公子的狠厉与智谋,以礼相待,奉为上宾,没多久,赵钺就又有了出主意的机会。
齐老将军说来剿匪,可总也等不到三皇子的消息,又不敢轻举妄动,怕三皇子被撕票,好不容易有消息了,三皇子让他养精蓄锐。
有人来问随行的那位金枝玉叶怎么不在,一律答怕死得很,早离了青州游山玩水去了。
平日没事就练练兵,搞个小突击,再安抚百姓,甚至提前过起了致仕之后的种田生活。
在外人看来,就是剿不了,回去又交不了差,干脆拖着了。
就十分安心。
直到几个山头突然互殴了起来,几败俱伤,一些贪生怕死投奔的小匪徒连夜提桶跑路,巧得很,没跑多久,被齐老将军带人一堵一个准。
都是犯了案子的作奸犯科之辈,压在齐老将军手里,好说歹说,就是不放到牢里去,要写折子上达天听。
剿匪剿了几个月,揪着这么几个小喽啰,他也真好意思写折子邀功。
又闹腾了几个月,齐老将军悠悠闲闲带着兵不打一声招呼就突袭,接连捣了好几个匪窝,一时间青州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平。
再蠢的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好像匪窝里有齐老将军的细作似的。
而赵钺,已经金蝉脱壳,“游山玩水”回来了。
齐老将军久经沙场,战功赫赫,这剿匪关头,是万万不能出岔子,赵钺十分谦逊,把人捧着夸,才算稳住共谋一个差事的微妙平衡。
因为混迹匪窝,赵钺得避着那几个青州的“父母官”,脸也没露就躲去了一处别院,坐实了耽于享乐的皇子做派,这日,齐老将军正到别院寻他说事。
赵钺面上听着,心里想着,口中不时附和,再奉承两句,齐老将军就满意了,觉得皇室子弟不愧是皇室子弟,皇帝还是很会教育皇子的。
气氛正融洽时,突然有人破窗而入!
毫无疑问是有人刺杀,赵钺的武学可不算多好,惜命得很,就要让齐老将军大展身手,可是一擡眼,就对上一双冷冷柳目。
他脑子一空,直接冲了上去。
齐老将军就眼睁睁看着那刺客眸中似乎闪过震惊,而后,就被三皇子扑滚在地,细细薄薄的剑锋下意识抵上三皇子脖颈,可是三皇子头一低,拽掉蒙面狠狠亲了上去。
这下换齐老将军大受震撼了。
冷袖雪会出现在这里,毫无疑问是有人买凶,杀自己不可能,一定是要杀了齐老将军,届时人死了,随便说是年纪太大踩空摔死了都行。
赵钺死死按住冷袖雪,也不管脖颈上的血,反正也不是第一回流了,他转过头问:“将军可有积蓄?”
齐老将军迟疑着点头,他就又转回去,“你看到了?将军有积蓄,别人出价多少,将军翻倍,这桩生意做不做。”
不犹豫都不是冷袖雪,她面无表情说:“三千金。”
三千金,这未免太多了些……而且三皇子已经把人制住,不如……
可是三皇子已经替他点了头:“三千金,成交,除此之外,我也出三千金,你不知道吧,我是来剿匪的,可太危险了,之前还被人打断了腿,现在都没好,我需要贴身保护!”
“你有三千金?”充满质疑。
“我爹是皇帝,我会没有三千金?!”
看冷袖雪点头,赵钺冷静下来,又转头对齐老将军说:“现在他们生疑,雇杀手行刺,已是撕破脸皮,没法再虚以委蛇,倒不如将计就计,令他们得意忘形,再一网打尽。”
他说完,又道:“我失踪,将军受伤,令朝廷再派人来,他们已涨威风,断不会畏惧,甚至于胆大包天敢故技重施。”
“而我上请兵符,调冀州军,再与京城来人,同将军一道,三方围歼,万无一失。”
若是寻常调兵,叫没本事,可有了这个由头,反而叫有勇有谋,而且,胜算极大。
半个月后,青州之事传到朝中,不由纷纷震怒,皇子都敢掳走,可谓吃了熊心豹子胆!!
与此同时,东宫收到密信。
事情原委一目了然,兵符是要给的,只是派谁去,是个问题。
十几年来边塞安稳,久无战事,武将养老,此番皇子“失踪”,朝廷怒不可遏,若再派人,除了剿匪,还有就是要找回颜面。
关键就在于,谁配去找皇室的颜面。
毋庸置疑,要有功勋,要有地位,还要有能配合赵钺与齐老将军的能力。
如果不从朝中找,那就只能从皇室找,自己丢的面子,自己找回来。
可是皇室中,合适的人也寥寥无几。
赵衡放下密信,心念回转,已经是能想的都想了,“再吵下去,于青州那边局势不利,皇兄,不如我去。”
可是皇兄不容分说拒绝了,“将要五月,你如何抽得开身。”
这话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赵衡紧紧皱眉:“可是若是皇兄去,团子怎么办?”
皇兄果然顿住,赵衡缜密道:“而且,若是皇兄去,他们反而不敢轻易动手,赵钺‘失踪’,已经是他们预料之外,若对皇兄动手,岂不是无异于谋反?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所以,还是我去,最为合适。”
合适是一回事,只是事实又是另一回事,他武学并不突出,也从未领过兵,而且眼下也实在不能离京。
青州那边赵钺与齐老将军已是入了局,万不能出一丝差错,否则穷凶极恶之徒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青州未必不敢动手。我若离京,就是个机会,借匪徒之手除去我,他们从此便能高枕无忧。”
赵衡一怔,那岂不是要以身犯险?
赵潜淡淡道:“我手里有兵符,路上他们不敢动手,唯有到了青州附近,才算危险,而青州附近,冀州军与齐老将军已经严阵以待。”
赵衡不知能说什么,只复问:“那团子呢?”
话音落下,外面已经传来小奶音:“爹爹爹爹~”
未及人腿高的小团子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进来了,小手中举着粉透玲珑的芍药到了他爹爹面前,奶声奶气说:“爹爹、给!”
赵衡看到,心头一跳。
这一幕,太像当年。
无论是粉芍药,还是团子那过于相像的眉眼。
不由看向皇兄,皇兄仿佛已经忘记当年曾有一个人眉眼弯弯上前献上一枝芍药,请他别生气。
容色如常,淡淡一笑,接过芍药,温声道:“真漂亮,团子自己折的?”
团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闷到了他爹爹怀里,“三、三喜!”
想也知道,三喜哪敢让小团子亲手折花。
从头到尾,没有哪里异常,赵衡心中暗暗松口气,笑道:“团子真是诚实的乖宝宝。”
其实很奇怪,如果一个人常常骄傲地分享成果,当有一天成果并非自己取得时,就会下意识撒谎,也许为了颜面,也许为了维持赞美夸耀,大人如此,小孩也常如此。
只能说,团子确实是个诚实的乖宝宝,与他那满口里没有一句真话的娘一点都不一样。
他想到这里,又暗暗看去,皇兄正随手把芍药插在一边白玉瓶里,面色平淡,看来,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是好事,爱也好恨也好,只要时久日长,渐渐淡去,想起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一切都会过去。
关于赴青州一事,皇帝反对很激烈,甚至第一时间就搬出了团子,又语无伦次:“从古至今,太子都是一国之本,动乱也好天灾也好,哪有动辄就离京的?!”
这是实话,自来领兵打仗有将军去,剿匪赈灾有能臣去,太子是一国之本,向来都是留在京城,受宠的太子,更是不会涉险半步。
可是太子只冷淡地看着他,“那父皇心中有何人选?”
皇帝想说满朝文武难道竟找不出一个人吗?可是他张了张口,已经知道,这个人选,的确很难定。
剿匪,从来都是败者多,招安多。
边境持稳多年,新一代的儿郎里,一个上过战场的都没有,纸上谈兵都不一定会。老一辈的武将,又难免有自己的打法,固执己见,极有可能无法配合。
赵钺与齐老将军已经把情势做到这一步,万万没有功亏一篑的道理。
“小六……”
“马上五月,小六走不开。”
“蔺将军……”
“蔺将军与齐老将军素来不和。”
皇帝久久无言。
也问:“团子怎么办?”
太子没有回答他,只淡淡道:“冀州兵符已在路上,不能再耽搁。”
团子什么也不知道,正在淑妃宫中无忧无虑玩呢,小宫女踢毽子,他就睁着大眼睛看,从来没见过,新奇极了。
特别是对飞上飞下、五颜六色羽毛的那个东西,乌溜溜大眼睛里满是渴望。
谢清鸢逗他:“团子想不想玩?”
团子攥着小肉手,恋恋不舍埋回谢清鸢怀里,转过头露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继续看,奶声奶气:“不、不……”
真是乖,除了粘人了点,几乎与太子儿时一模一样了。
直到许久后,小宫女被姑姑叫去忙事,团子立刻啪啪拍着小手,“团子玩、玩!”
赵潜过来,便见到团子在殿前空地处玩,小手攥着毽子一把丢出去,然后走路不稳,偏偏哒哒哒过去捡起来,再然后,啪叽摔了。
其他人吓坏了,忙要上前抱起来,可是就看到了太子,便又退了回去。
团子呜的一声哭了出来,被爹爹抱起来,就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