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油然震惊愣住,他转头去看皇兄,皇兄比他震惊得多,甚至十分恍惚,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团子举着精巧的小玩意儿吭哧吭哧爬到了他身上,他下意识抱住团子,才恍惚低下眼,白白糯糯的团子正举着东西跟他咿咿呀呀,是很高兴地跟他分享。
不可控制地放柔声音问:“团子方才叫爹爹什么?”
团子不知道听没听懂,总之挥舞着手中的小玩意儿十分认真快乐地对他啊啊,赵潜又哄:“团子再叫一遍好不好?”
可能是看出来爹爹没像前面一样夸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有些微的懵懂疑惑,小嘴巴张张,露出两颗白白小小的乳牙,口齿含混:“大、大……”
这之后,再怎么哄,也没有再唤出过“爹爹”,看来那一声,实在是突如其来,而歪打正着。
只是如此,也够赵潜欣然,整个人,好像突然才有了生机,眼角眉梢染着笑意,捏捏团子白嫩嫩小脸蛋,而后取下团子手中的东西,又抱起团子朝外去。
赵衡看在眼里,跟在后面,一开始的高兴,渐渐的化作滋味难言。
步凝白在的时候,几乎每一天,皇兄都是这样欣然愉悦,眼底带笑。
之前没觉得,如今突然重现,才恍然惊觉这半年来,皇兄的平淡寻常,竟然宛若死水。
赵潜抱着团子才刚出来,迎面就撞上皇帝与落在皇帝后面的仪仗,皇帝还装得十分惊讶:“朕出来走走,竟然就遇见渊儿,怎么这样巧?”
团子是一点都不怕生,听到声音就转头看去,这下可把皇帝激动坏了,这么久以来,终于让他又看到乖乖皇孙了!真不枉他特意走了这样长一段路来装散步!!
其实皇帝想见皇孙,大可以让人抱来给他看,若是以前,他也就这样做了,太子生气不过一时,他本来也就看看,不做什么,吵几句也就罢了。
可谁让那该死的步凝白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做了那样的事,都不用想,也知道太子是伤心透了,这时候若再惹太子生气,都不用谢清鸢来骂,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分。
与小皇孙比起来,自然是体贴太子更要紧了。
这一安生,就大半年,瞅着太子近日气度还算平和,才试着过来看看,现在皇帝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好极了,看他选的日子多好,太子眉目柔和,唇角带笑的,显然是心情极好,心情这么好,这么巧就被他撞上了,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呀!
他才第一次仔仔细细看看乖乖皇孙,之前听德福议论说眉眼像那该死的步凝白,现在看来,哪儿像了?不都是像太子吗?瞧那眼睛,瞧那嘴巴,分明同太子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且不止像太子,还笑眼弯弯,一看就是活泼性子,对皇帝来说,那不就相当于一个小小的活泼的太子在眼前!
太子儿时太乖,不哭不闹不调皮,白嫩嫩的小脸上也不是那么常挂着笑,是很端庄的性子,小小年纪,就颇有克己复礼的意思,就同别人说的一样,像根挺拔的小竹子。
现在重新有了个一定爱笑爱闹的翻版小太子,皇帝心中几乎是一瞬间就充满了慈爱,喜欢得不得了。
他走上前来,团子就睁着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有点好奇的样子,一点也不怕,想来也十分容易亲近,就更喜欢了,笑得嘴都合不上,“渊儿是要带他出去玩?”
赵潜淡淡颔首,就要绕过皇帝这一行人,可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团子忽然伸出小肉手,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胡子!
团子的小手可有力气得紧,一时间连赵潜都忍不住目露异色,而后忍住没有笑出声。
皇帝哪想得到看着乖巧惹人爱的小娃娃会来这么一招,他的胡子不长,偏就被一把抓住,一时间疼得直抽抽,可这是在外面,这么多人呢,只得强撑着,有些生涩地哄:“好孩子,知道你喜欢皇祖父,只是快快松手。”
团子又听不懂他说什么,见他说着话,眼前抓着的东西还一动一颤的,就更觉得好玩了。
也就抓得更用力了。
而且,还要像方才要爹爹夸奖的模样般转过头,呀呀直笑。
赵潜忍笑夸他:“团子宝宝很棒。”
团子就高兴了,眼睛笑成了月牙,啊啊得两颗小小乳牙都露出来,才用力一松手。
皇帝疼得直抽气,看到这小娃娃指缝里攥了两根胡子。
德福在后面窥到,心都要提起来,这龙须小皇孙也敢拔?!
赵潜也看到了,伸手摊平团子的小肉手,那两根胡子掉下去,他才觉得顺眼,不紧不慢道:“儿臣要带团子去玩了,父皇既然有恙,还是回去好生休养为好。”
皇帝差点脱口而出“拽掉两根胡子怎么能算有恙”,可是太子擡脚就走,他才看到后面还跟着小六,小六话很快,好像很担忧的样子:“父皇身体有恙,那千万保重龙体,还是请太医来看看为好。”
说完,紧接着道:“皇兄一个人带着团子,难免有不方便的地方,儿臣得跟上了,也好有照应,就不送父皇了。”
他就也走了,把皇帝留在原地气得半死,这小六和谢清鸢净学这些忤逆做派,是越发放肆了!!!
赵潜带着团子去到莲池,大暑时节,满池莲绽,铺天盖地,好看极了,团子显然是极喜欢,不住地拍着小手,又抓着赵潜的衣襟,身子要往莲池里探。
赵潜把他拉回来抱好,他就又看着赵潜,乖巧讨好搂着赵潜,奶声奶气撒娇,“大、大……”
赵潜哄他:“这里太远了,团子玩不到,我们去船里面玩好不好?”
赵衡听到,不免有些担心:“万一团子晕船……”
话音落下,他清楚看到皇兄微顿,道:“应当不会的。”
皇兄抱着团子稳稳朝小船走去,说:“如果晕船,以后便不带他乘。”
赵衡一想,觉得也对,毕竟谁生来就知道晕不晕船怕不怕狗呢?
而且皇兄并不晕船,团子随皇兄也未可知,皇兄说得没有迟疑,想来也是觉得团子会随他。
便上了船,一上船,相当于一下就从岸边到了池中,这样的视角转换让团子更兴奋了,手舞足蹈要揪一边经过的莲花,他的爹爹又按住他的手,哄他:“等停下来,团子想怎么玩怎么玩。”
团子就乖乖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一朵又一朵向后消失的莲花,精神极好,看来真是随了皇兄,一点也不晕船。
到了池中央,船缓缓停住,团子就又手舞足蹈起来,藕节般白嫩的小胳膊伸出去,小手一把就抓住粉嫩嫩柔软的莲瓣,又转头看他爹爹,十分高兴的模样。
赵衡忍笑:“团子这是要让皇兄夸他做得好吗?”
可不就是,也不知小小一个婴孩,怎么就有了自己很棒的意识,或许在团子的认知里,他能揪住这么漂亮的花花,那就是要跟爹爹分享,爹爹还要夸他厉害。
赵潜探手,折断莲杆,一大朵还凝着水珠的粉白水莲就离开了水面。
团子似乎有些呆,没想到漂亮花花还能折下来,只是很快,他就极度兴奋起来,腿儿乱蹬,啪啪拍着小手,雪白小乳牙若隐若现,小奶音都高兴地不稳了,“大、大大!”
显然,他现在觉得,爹爹是全天下最厉害,居然能把花花拿过来给他玩。
团子稀罕这莲稀罕得不得了,玩了好大一会儿,才被忽然闯入视野的蜻蜓吸引了注意。
东宫殿前无花无木,昭明殿里面倒是有花,不过显然是不可能有蜻蜓蝴蝶之类落在上面,甚至到了行宫,团子才第一次看到鸟儿,就很兴奋,这蜻蜓也算得上极新奇了。
小小的,翅膀长长的,还没有颜色,从水上点过去,又停在雪青小莲上,轻盈而灵动,仿佛倏忽就会不见,团子被引得伸出小手去抓,可是却没抓到,蜻蜓飞跑了。
看也看不到,团子茫然转头看爹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爹爹却仿佛有瞬间的错神,而后容色如常,哄:“它飞走了,下次再见到,爹爹为你抓。”
那蜻蜓消失的太快,团子压根就没反应过来怎么了,也就没多少委屈不高兴,很轻易就被哄好了。
又啊啊呀呀地揪起了莲叶,这回是揪不动了,转过头求助似的可怜巴巴看着爹爹。
团子揪的那片莲叶不小,给他玩不合适,赵潜低声哄着,小舟轻揺穿过莲池,远处青山宫阙隐约。
团子应是玩得很尽兴,十分满足窝在他爹爹怀里,笑起来乖到了人心坎上,小奶音欢快,是十分无忧无虑的静好。
赵衡看不太清皇兄的神色,只是皇兄静静的,没有如之前一样一声一声逗团子,在一片静好中,竟无端寂然。
一时间敛起容色,想说团子也已玩了许久,不如回岸上,却见皇兄探手折取了片小莲叶,拿着逗团子,团子小手抓着莲叶,浑似举着莲叶遮雨遮阳,落下一片阴影,水珠四滚,又呀呀笑起来。
又玩了好一会儿,皇兄才吩咐靠岸,而后抱起团子上岸,赵衡跟在后面,心中又觉得自己也许想多了,皇兄自来理智清醒,得知善兰背叛甚至也未多皱一下眉头,就算与步凝白有真情挚爱,应当也不会再多有留恋。
半路上,就遇到蔺齐,蔺齐是随蔺将军一同来的行宫,见到太子,忙抱拳一礼,而后主动跟在后面,只是眼睛不断瞄着太子怀里的小殿下。
自大哥跟西域公主私奔后,他随太子赴江南又回来,离京又回来,小殿下一直在东宫,没什么外人见过,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殿下。
瞄着瞄着,他心中不知道怎么说,眉眼真的很像凝白,但他也知道,这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因为凝白好像不在东宫了。
他就憋了下来,打算当个哑巴,可是六皇子却问他:“蔺侍卫为何会在这里?”
蔺齐只好诚实道:“家父在面见陛下,商谈大哥与公主婚礼章程。”
蔺家大公子与西域公主早就双双回来,是罪是罚,都愿共同承担,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传出去后,京中风向俱是感叹苦命鸳鸯天意弄人,于是又不知怎么的,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甚为动容,于是大手一挥,赐了婚。
西域使团早就走了,只留下来一个使臣,等着中原这边把公主抓回来,或者等着把公主的尸首带回去,结果皇帝弄这么一出,拒绝过后,听说许多年少的女郎与郎君登门,求使臣成全这一对璧人。
自来两方邦交,唇枪舌剑也好,虚以委蛇也好,哪有放任小女郎小郎君一拥而上的?!这不是耍流氓吗?!
磨了许多日,使臣去信西域,最终,还是应了这门和亲,并安慰自己,这姓蔺的男人虽然比不上皇族贵人,但家里老头儿好歹是开国大将军,将来万一如何,这桩和亲未必输给和亲于皇室。
既然点头,那就要正经准备和亲了,从定下婚期到如今,准备得都已差不多,如今商谈,也就是确认一些细枝末节,不是什么大事。
一行人还未走出多远,又遇到赵钺与赵连城,赵连城垂头丧气的,裙摆微湿,手上拿着放纸鸢的线,想来是纸鸢掉溪中了。
赵衡看着,只觉得赵连城有种无法言说的可怖,明明曾经买凶行刺,竟能一直当做什么都没做过一样言笑寻常。
赵钺没注意到赵衡的目光,看到太子怀里抱着的昏昏欲睡的小娃娃,小娃娃手里还捏着莲叶,白白嫩嫩糯糯软软的。
要死啊,好想上手捏一把,如果惹哭了的话,更好玩了吧!
赵钺一边觉得自己脑子被门夹了,一边回想儿时,确实,见到小六小九时,都很想捏上一捏。但是碍于母妃与淑妃越妃交恶,所以从来没上过手。
而眼下,他还没上前,太子估计就要警告于他。
唉……要是他也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想怎么亲近怎么亲近。想到这里,心中郁闷,当初他同冷袖雪夜夜厮混,怎么就没能滑脉,太子那时还忙着接见使团的事,步凝白怎么就滑脉了呢??
各怀心事,赵连城也不例外。她没想到会撞见太子哥哥,一时间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了,动也不敢动,委实将做贼心虚诠释得淋漓尽致。
步凝白拿着天香莲走了这么久,太子哥哥压根没有什么颓废伤心的意思,想也知道李九涯出了个馊主意,平日心下骂个不停,这猛然撞到太子哥哥,就顾不得骂了,生怕露出丁点儿破绽被太子哥哥发现,那她岂不是完了!
若是以前,她倒也不会这样怕,还不是因为她年纪到了,最近总听人说什么选驸马,父皇都找过她好几次,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儿郎!
赵连城什么儿郎都不喜欢,男人只会影响她夺嫡!!
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跟父皇说的,就只能搪塞,结果父皇反而以为她害羞,已经大致看过一轮了!德福还说,等再看两轮,就把择出来的人选递给她,让她凭心意”从中挑!!
在这个档口,万一被太子哥哥察觉到什么,她就真的不必奢望夺嫡了!
赵连城小脑袋瓜想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朝一边看,三哥今年二十又三,还没娶皇子妃,这可不像话,不如……
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赵连城总算有些满意,可是转念又想,父皇向来不喜欢三哥,指婚也许很随意,万一拖不了多久可怎么办?
甜俏杏眸悄悄移向对面,六哥也将及冠,不如将他也带上!太子哥哥自来看重六哥,一定会与淑妃娘娘好好挑选皇子妃,要费许多时间!
赵连城想到这里,心中正要为自己绝顶聪明的计谋欢呼,突然间,却意识到什么!
等一等!小九是被她赶走了,可是还有一个六哥!她差点忘了!
非但还有六哥,三哥也还好好儿的,太子哥哥更是毫发无损,甚至还多了个小皇孙!
她忙活了这么久,竟然只赶走了小九!这可不行!
在赵连城苦思冥想之时,赵衡十分自然地瞥了她一眼。
他又不是死的,赵连城的打量窥探丝毫不收敛,一点也不隐晦,没发觉才怪了。
打量过后,又这样眉头紧皱,显然,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捋一捋,赵连城雇步凝白来骗皇兄,雇杀手行刺赵钺,又构陷小九,转一圈儿,也该轮到他了。
赵连城不知道自己的悄悄窥探被发现,也没有发现被六哥瞥了一眼,心中在很辛苦激烈地抉择。
最终,她快刀斩乱麻定了主意,都说娶妻不贤祸及三代,她要给三哥挑个笨笨的悍妇!然后再对付六哥!最后……
杏眸又偷偷移向太子哥哥怀里的小娃娃,最后……她要想个一箭双雕的主意,打败太子哥哥和小娃娃!就这么定了!
给三哥挑皇子妃的事得办快一点,要不然,她的驸马就先挑上了!
赵连城打定主意,就急着想回去,让李九涯赶快去京中问问有没有什么笨笨凶凶的女郎,遂甜甜笑道:“太子哥哥,连城的裙摆湿了,要回去换,就先失陪了!”
她溜得快,留赵钺一个人欲言又止,原本他还想拉着赵小七跟太子说点事啊……
只是她已经走了,赵钺就只能自己单打独斗,为的,其实还是自己母妃。
太子被步凝白抛弃,母妃当天就摆祭案给先皇后上香,又赶上父皇为太子动怒,直接打入冷宫,至今,还在受苦。
赵钺知道母妃这事做得委实没什么德行可言,又蠢又坏,可再怎么样,那是自己亲娘啊,难道还能丢下不管不成?
心下组织了说辞,打算先伏低做小说点好话,可还没开口,太子好像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后宫之事,孤无权置喙,你还是去求父皇。”
赵钺表情扭曲了一瞬间,听听太子这说的是人话吗?“无权置喙”?他怎么好意思面无表情地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