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在文渊阁,凝白慢慢地满宫找,才知晓了太子的所在,她也没犹豫,推开殿门,里面的朝臣纷纷看过来。
赵潜心里有了不详预感,她的神色不太好,恹恹的,如无意外,她不会不管不顾寻来。
朝臣知道太子有个宠婢,但没想到宠到这个地步,便想隐晦提醒太子正事要紧,却迎头就被太子请出去了,下次再议。
凝白也不管别人目光,只等别人走了,太子快步到她身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凝白摇头,乖乖道:“被下毒了,但可能是毒类相克,所以吐了会儿血,就没事了。”
似乎想起忘了说,她补道:“毒是砒.霜,这会儿杜鹃姐姐应该已经在查了。”
砒.霜剧毒,竟也能克?那究竟是怎样可怖的毒?
太子抹去她衣领溅的血,手有些抖,而后忽然将她拥入怀中,压抑涩然:“砒.霜之毒,入口灼痛,即使相克……即使相克……”
压抑不住的极致痛苦令凝白心头一痛,下意识道:“不疼的,真的不疼。”
砒.霜还未发作,就被她的身体驱逐了,真的不疼。
可是这话说出来半点效用也没有,她感到太子的手一点温度也没有。
她紧紧扣住他的手,想要递去哪怕一点温度,口中说:“殿下,我觉得这不像是冲我来的,是不是有人知道你要娶我做太子妃,所以想除掉我?”
太子闻言,轻轻放开她,容色变得很克制,对她道:“交给孤。”
凝白觉得太子这样又凌厉骇人又温柔克制,矛盾得很危险而很蛊人。
回到昭明殿,玉令却在,还有……青蕊?
难道她又来举发吗?
“青蕊声称去内廷司领夏衣的路上听到有人说‘砒.霜竟毒不死她,难道还要加上鸩毒’,以及‘她如今是准太子妃,一次不成,必定会严加保护,恐不好下手’,一时赶到昭明殿,想要提醒。”
这么巧?前脚出了事,她后脚就来提醒?
果不其然,太子的脸色没有一丝波动,理也未理,梅忆很快过来,详禀结果。
酥酪由小厨房做了,小宫女送来,经手的人总共没有十个,已经有一个意外坠湖,尸体刚刚打捞上来。而在那宫女房里,发现了个做工精致的金钗,查明是钟粹宫一个三品宫人之物,那宫人被发现于房中上吊自尽。
钟粹宫?萧贵妃?
算一算,萧贵妃被禁足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恩宠,见不到七公主,又深知太子是皇帝的逆鳞动不得,于是转而对她下手,看上去逻辑似乎十分严谨。
太子温声对她道:“好好休养,等孤回来。”
而后大步凌厉,带着梅忆出了昭明殿。
凝白猜他可能是要去与萧贵妃对质,又或者直接处置。她转过头,青蕊在玉令身后,依旧是直挺挺站着,只是看着她的目光震惊又恍然。
她想了想,上次见到青蕊,是太子为她“做主”,那个时候太子对她有例外也有特殊,但充其量只是有些纵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再见她就成了太子的准太子妃,难怪青蕊震惊。
见她看来,青蕊立刻移开了视线,对玉令一礼,说:“奴婢告退。”
酥酪的经手是杜鹃查的,那个坠湖的小宫女和青蕊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送酥酪的那个宫人却是青蕊的小跟班,甚至青蕊成了浣衣宫女后,也不离不弃,时常去接济,甚至有人还听到那宫人暗地里“诅咒”凝白色衰爱弛云云。
牵扯萧贵妃,事情就大了起来,是太子与梅忆要查的事。但送酥酪的那个宫人,杜鹃就觉得她绝对不无辜。
乃至青蕊,她都不相信,“你站住。”
“毒害太子妃失手这样重大的事,怎么会叫你随便在路上就听到?在哪条长街听到的?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是男是女?年龄大还是年龄小?你素来心眼多,既然听到,可有偷偷窥到容貌?如果没有证据,就凭两句话,你怎么就敢来提醒?”一字不停,咄咄逼人。
即使是凝白,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杜鹃真的隐隐有梅忆的影子,能看出不愧是梅忆一手带出来的人。
杜鹃神色冷冷,看着青蕊,“待殿下与姑姑回来,也是要问的,你不如趁早与我说清楚,先让我掂量你可不可信。”
青蕊整个人好像绷到极致的弦,直直看着杜鹃,寸步不退,“在启秀宫外西长街第二道门五步之外,两个女子,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
她道:“毒害太子妃这样重大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是捕风捉影,我也要来将自己听到的说出来,而为什么不隐藏窥探,我只是个小小的浣衣宫女,若被发现,被碾死只不过是擡擡手的事,而我贪生怕死,就是这样。”
说完,再也不理会谁,挺直着腰背转身就走。
凝白拉住杜鹃,杜鹃还是气不过,“她贪生怕死,过来提醒难道就没想过会被人知道报复?分明是自相矛盾!”
玉令皱眉:“好了。没有证据的事,有什么可揪着不放的。等姑姑回来,再细查不迟。”
凝白哄着杜鹃回了房,回到昭明殿,太子仍未回来。她执灯去点连枝烛台,点着点着,忽然想到一点。
既然下手的只是个小宫女,线索又直接引到钟粹宫,就是说昭明殿没有消息泄出去。那么关于准太子妃,如果不是有了确切的消息,只凭东宫中人言之凿凿的几句话,萧贵妃怎么就敢直接下砒.霜?难道就只是为了泄愤?
凝白想到的,正是赵潜所想的。
萧贵妃自进宫后,一路扶摇直上,她也是个贯会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的人,就算禁足数月,她也清楚宫里不会有人借着她失势的机会踩着她上位,所以,她应该十分沉得住气才是。
最好的证明,就是赵连城迄今为止依旧无忧无虑,没有被影响分毫。
钟粹宫正殿殿门闭着,赵连城不在,几个宫人看到太子一行人,骇得深伏叩首:“参见太子殿下——”
梅忆推开殿门,萧贵妃正从内殿出来,看得出很突然,但举止依旧很从容,是贵妃架子。
她站着,微微颔首,“太子殿下又有何指教?”
心里却疑惑,欢宝儿最近很乖巧,没惹过祸,太子这回怎么亲自来了?
赵潜并不废话,冷声道:“一个时辰前,东宫有人投毒,查到物证,出自钟粹宫玉秦。”
玉秦?萧贵妃心下快速思索,很快记起来,是个管粗使宫人的三品宫女。
心下不由一惊,只听太子声音如冰,没有一点温度,“二月十六,你见了谁的人,就是谁要嫁祸于你。与虎谋皮终为孽,孤给你一盏茶,想不明白,那就共罪。”
萧贵妃毕竟是宫妃,禁足后宫,亲生女儿都不能见,无亲无故的皇子更不得犯禁,再者,二月十六之事,是萍萍隐秘探得,大张旗鼓的查,反而会打草惊蛇。
只是如今一想到砒.霜滑过凝白的喉咙,剧毒相克,她吐血不止,赵潜指尖细微发抖,只想扼断那个人的咽喉。
太子容色克制而冷静,看起来十分理智,萧贵妃就不由得占了下风。
自己的私密见面竟早就被太子知道,是太子查到的?还是……她被人出卖了?
为什么要嫁祸她?她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就算二月十七出了意外……那也……
“娘娘也许还不知道,二月十七,七公主几次三番敬酒,事后查得,是无意中听人说太子忌酒,遂心生令太子出丑的主意。”梅忆说。
欢宝儿?!怎么是欢宝儿?!不是说由九皇子敬酒吗?!
萧贵妃瞬间变了脸色,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始至终,她根本就没跟人家一条船!人家拿她们母女当靶子,借刀杀人,过后全身而退,滴血不沾!
她陡然一跪,要张口,却又堵在了嗓子眼。
她是被皇帝手把手扶起来的,什么都是皇帝给的,多年来在皇帝面前谨小慎微,不敢踏错一步,有心腹有亲信,却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而那个人,悄无声息就能做到嫁祸一品宫妃,连太子也找不出马脚,只能来给她下最后通牒。
皇帝登基十九年,那个人在宫里却已经四十余载,即使母族诛尽,宫中也到处是她的耳目,太子就算有皇帝偏爱,可将来若是对峙,也未必谁输谁赢,更何况,她还有无穷无尽的狠辣毒计,不知何时就能把太子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换个听话的皇子,一举翻身,无上尊荣。
“今日孤过来,明日东宫就会被清洗,你觉得会是谁背弃了盟约,妄图反戈一击。”平平无奇的语调,透着令人骨缝发寒的可怖。
萧贵妃一个激灵,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叩首一字一顿:“是太后娘娘!”
梅忆震惊愕然,怎么会是太后?!她看向太子,太子容色却丝毫没有改变,极度克制而冷漠。
她不由也冷静下来,太后……是太后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
无论是借赏花宴下药妄图往东宫塞人。
还是轻而易举不留马脚地破坏祭台、指使妖僧,妄图将太子架在火上烤,想要太子与皇帝两败俱伤,太子声名被毁、亦或是父子反目。
再或是祸水东引,用萧贵妃做靶子,再次给太子下药妄图太子失态人前。
甚至于投毒砒.霜,妄图毒死太子的准太子妃。
萧贵妃说出来,就知道自己再无选择。皇帝与太后血海深仇,若是知道她与太后合作,立刻就能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甚至想起皇帝扶持起她来斗苏贵妃,苏贵妃最终的死状,自己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还要牵连萧氏满门十族,欢宝儿都能赐根白绫勒死。
而太后,若是知道她挑的靶子敢出卖她,也许就像在东宫投毒一样,直接让她无声无息死在禁足的钟粹宫中。
她遍体发寒,额头叩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和盘托出。
禁足没多久,太后就悄无声息派人接触她,游说她,声称只要换个太子,就没人能这样蔑视她的贵妃颜面,甚至只要能换个太子,皇帝对先皇后的敬念追思也会渐渐消去,届时她作为后宫之首,想要入主中宫母仪天下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凤印无异于囊中之物。
至于新太子的母妃?不必担心,因为太后看好三皇子,而三皇子的母妃贤妃自来惹皇帝厌恶,绝无可能登上后位。
太后二月十六派人来,告诉她已经假意拉拢越妃,只要她安排手下的人将药下进太子案上的酒水中,九皇子届时会敬酒,太后会为她收尾,祸水东引直指越妃,又为她除去一大威胁。
二月十七,太后遣人告诉她,出了意外,暂不能轻举妄动,最好不要动用自己的亲信查探,以免平白引人注意,其余的,会替她收尾,打扫干净。
她本来将信将疑,但见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确实没有事,才信了。
哪知……哪知……那日竟是自己的欢宝儿被人当了刀,但凡太子不是太子,换作是皇帝,欢宝儿哪还能活蹦乱跳,早被处置了。
萧贵妃的供述或许有遮掩自己错处的地方,但都无关紧要。
赵潜神色漠然,眸底冰冷。
太后声称看好赵钺,假意拉拢越妃,实际上是看好赵杭母子才是。赵钺并不算平庸,心里有主意,不好拿捏,就算他没有母族撑腰,暂时听太后的话,只要时间一长,也能壮大自己的势力,时机一到,就会反扑,除去太后这个极大的威胁。
但赵杭就不一样了。赵杭内敛心柔,个性并不突出,还有个兵马大元帅的外祖父,如果真的把他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扶持赵杭是最容易。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都不用想。父皇与她反目成仇,她的母族被株连殆尽,身为天子亲母,本该是万人之上的尊荣,却被逼得只能闭门礼佛,这十数年来,恐怕无一日不在想着翻身。
而翻身的最好办法,就是干脆绕过皇帝,同储君合谋,互利互惠,各取所需。只是他这个太子,与她素来不亲近,什么都不缺,与她合谋的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最开始,是想塞人进东宫,得他的宠幸,最好有个一子半女,徐徐图之。
失败之后,凝白已在他身边,十分亲近。毫无疑问太后觉得此计不通,不能再启用。
既然不能徐徐图之,那就干脆把他拉下储君之位,所以破坏了祭台。只是没想到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为满宫彻查,太后不得不收敛羽翼,不知误打误撞折了多少暗桩,也许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再次下药,与此同时,暗中拉拢越妃,也许对萧贵妃一样游说越妃,只是越妃不为所动。
所以,太后才不得不再次考虑起他,既然考虑,就不能让太子妃之位落于凝白之手。
于是投毒。
萧贵妃明显感到殿内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太子走后,良久,她颤抖着扶着案几站起来,却终于能够将嗓子眼的心暂放回肚子里。
没要半个时辰,重惩萧贵妃的谕旨飞传满宫。
褫夺贵妃位分,降为末等更衣,打入冷宫。
七公主疯了一样闯进东宫,被无情丢了出去。
太子将一切都细细告诉了凝白,不必他说,凝白也猜出来这是将计就计。
太后想让萧贵妃背锅,那就让萧贵妃背锅,现在太后在明他们在暗,便是占据上风。
凝白只有点犹豫:“这些殿下不打算告诉陛下吗?”
也不必太子说,从太子怒气冲冲去承干殿,那真的不能再真的争执,就能看出来皇帝并不知情。
毒害太子妃是十分严重,但皇室丑事,旨意又未发,萧贵妃可能是无心,皇帝一开始定的惩处可能没那么重。
太子摇头,条理清晰,十分冷静:“太后母族被诛,是按谋逆,已经常年闭门礼佛,现在她就算做什么,父皇都不能对她动手。”
不能苛待,不能明着做任何事,暗中来,太后也不是吃素的,捅出来皇室颜面扫地,后世史书记载,是赵氏永世抹不掉的耻辱。
凝白明白了。所以,只能太子来。既然只能太子来,那就没必要让皇帝知道,以免出什么难以想象的差错。
她瞧瞧外面,寂然无声,应该是没有人。但还是依在他身前,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殿下,既然萧贵妃无辜,那我们昭明殿岂不是有内鬼?”
她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的事,她知道,七公主知道,但对于她这个雇来的骗子的事,七公主一向十分谨慎,时刻都闭紧嘴巴,就算方才闯东宫又被丢出去,都没有喊她一声。
除此之外……
赵潜眸色幽沉,透着冷酷,声音却很平静:“父皇那边也未必密不透风。”
说的也是……只是凝白想,如果真的是昭明殿出了岔子,那那个人是谁?松月?玉令?杜鹃?梅忆?善兰?
她想到杜鹃没来由的认定,又加上,或许,青蕊?
太后的再一次下手不知是什么时候,总之一切恢复如常,只是东宫开始清查,昭明殿的一切用具、吃食,更是严加检查。
与此同时,册太子妃的旨意传入东宫,而后传至京城,人尽皆知。
崇文馆按时开始选才,太子比以前更加忙碌,凝白就打算去找七公主。
毕竟七公主的见面轰炸委实太猛烈,而且她觉得,七公主真的有点可怜。
虽然知道她是个可以一脸无邪说出来“虽然三哥对我好但不杀了他他做太子怎么办”的小恶魔,但这与七公主现在很可怜不冲突。
结果她刚出东宫,就遇上了冷袖雪。
看冷袖雪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凝白竟想,三皇子是不是不行,才能让冷袖雪在别的事情上还有这么大兴趣。
结果谁知冷袖雪开口第一句话,“我的金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