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潜深吸口气,突然觉得头痛。没好气瞥她:“还不收拾?愣着做什么?”
凝白匆匆点头,让别人伺候太子洗漱,自己开始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赵潜一梗,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最后寝殿复归寂静,凝白也擦好了地。她也什么情绪都没了。把四处看看瞧瞧,确认无误,又把殿中香炉里的香挑了些出去,最后到太子面前。
她从银帐勾上取下厚厚织锦帷帐与隐在里面的的银蓝烟云纱帐。似乎才突然觉察到太子在看她,她低头,眼波柔亮,眉梢挂着隐约的笑,歪了歪脑袋轻快说对他说:“殿下好梦呀~”
赵潜仿佛有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放松安宁。眸底不知不觉被感染浅淡笑意,他轻轻颔首,她笑意愈甚,放好帷帐后,她脚步轻轻,哼着若有似无的歌儿远去。
在她隐约随意地哼着歌儿又渐渐离近时,赵潜意识到他在做梦。
近到在耳畔,萦绕又消散,他睁开眼,发现他在旧端王府。
赵潜也有许多年没有梦到过清雅幽韵的旧端王府。
门前芭蕉新绿,檐廊下挂着青竹篾编成的帘子,遮住明媚锦韶光,落下一片阴凉。梅忆从走廊尽头出现,一边令人把帘子卷起来,一边问人东西收拾好了没有,绝不能耽误王爷王妃出门。
这个时节,踏春是最妙。赵潜立在庭院中,棠棣下,微风吹拂,白透淡青的花瓣飘落。
善兰打着门帘,母妃含笑牵他出来,俯身为他理正衣领,问他今日能看到清姨姨开不开心。
父王一出来,便听见这话。有些吃味:“阿璃满心里就只想着谢女郎,你的夫君在一旁呢。”
未及人腿高的他一本正经认真地回答母妃:“开心。”
于是父王没法子也没脾气了,只好说:“好好好,那我们就快些出发,免得你们心头的阿清、清姨姨久等。”
一行人从赵潜旁边走过,庭院寂然,唯有花落。
赵潜醒来,空荡的殿中寂然如梦。他撇开帷帐,几缕清冷疏光自窗棂漏进来,外面依旧大雪纷纷。
“殿下?”
心头蓦然一跳。
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一点声响。脚步声渐渐清晰,一盏幽微烛火照过地上疏影,向他而来。
凝白点亮两边宫灯,才把自己手中的灯盏吹灭,放到一边。她回身,太子正定定望她。
他没有生气,那她肯定没有打扰到他,他也不怪她自作主张进来。
猜肯定是猜不着,凝白就干脆直接问:“殿下怎么突然醒了?”
太子收回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道:“无事。”
凝白腹诽,他是不是把人当三岁小孩儿敷衍呀?这怎么可能无事嘛?
她看着他,突然说:“殿下是梦到了皇后娘娘吗?”
赵潜蓦然擡眸。她双眸纯粹清澈,叹了口气:“殿下别这样看我呀。”
既被猜到,赵潜颔首:“是。”
凝白想了想,在脚踏上坐下,趴在他床沿托腮仰眸,“那殿下梦到了什么?”
她已经做好了听一些很伤心很难过的梦境的准备,太子却说:“踏春。”
凝白一愣:“踏春?”
太子颔首,语调寻常:“二月十二,花朝节。”
凝白迟疑着道:“那发生了什么吗?”
梦境恍如昨日,一切平常极了。“没有。只是踏春。”
“父王与母妃带我去京郊落鸣山,清姨也在,清晨至黄昏,乘月而归。”
这不是很好……凝白倏然意识到问题在哪儿了。
太子显然是不可能跟皇帝好好儿去踏春、清晨出门、乘月而归的。
那是太子儿时的静好回忆,如今物是人非,陡然梦回,自然不是滋味。
她哦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赵潜静静看着她,突然问:“你怎么醒了?”
她每回值夜,分明都睡得极熟。
步凝白闻言一怔,赵潜在这一刹那竟明晰了同她一样的心境,笃定:“你梦到了你师父。”
凝白没想到会被太子突然猜到,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就点头:“是呀。”
赵潜问她:“那你梦到了什么?”
她托着腮,眼瞳在夜色灯下泛着深深黯紫,有着说不出的流转瑰丽,与蛊惑人心的神秘。与之相反的是她颇有些无奈的口吻神态。
“梦到师父带我终于找到了一处落脚之处,他说他累了,从此就在那儿住下,我呢,终有一天要自立门户,那择日不如撞日。”
赵潜皱眉:“你那时多大?”
凝白伸出手指:“七岁。”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赵潜面沉如水,正要开口,她叹了一声:“我就跟师父讲道理,我说天底下没有徒弟是七岁就出师的,他啊了一声,说他是第一次养徒弟,不懂规矩。”
赵潜略略放下心,又听她叹一声:“结果他前脚刚同我改口,后脚就出意外了。”
她托腮双手指尖灵巧点了点脸颊:“然后我就醒了。”
赵潜默然。
凝白知道自己的经历说起来很惹人怜惜,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命途怪多舛的,人生最安定的时候,竟然是来到太子身边后。
“殿下。”她突然唤他。
低眸,对上她星夜流光的眼瞳。
“殿下不必多有慨动,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专注望着他,声音在昏黄灯下极温软,“于我而言,能遇见殿下,已是我极大的幸运。”
“殿下夜梦旧时,想来应是伤怀。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分明太子睡前她还在故意骗他,此刻凝白却只单纯想拿点好听的假话哄一哄她的太子殿下。
她道:“我想同殿下说,我已是孑然一身,别无牵挂,唯念殿下。此生无论人事如何,我永远在殿下身边,不会食言。”
良久,宛若应许的一声“好”。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此刻,大家为小赵点首歌吧(作者已经没脸可怜小赵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