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终章·完(2 / 2)

“你知道了?”沈赤亭竭力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但声音也因此变得嘶哑如野兽,“何时知道的?”

徐宥道:“你早在接掌太玄宗宗主之位时,便已开始筹谋转魂阵之事。你深知以你的资质,只凭玄穹山上这有出无进的微薄灵气,决计难以登临上界,于是,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起初打算将太古灵泉据为己有,奈何琉璃净世对地脉灵泉十分敏锐,你深恐心思暴露,便先行在凡世布下转魂之阵,窃夺天地灵气。而徐家,首当其冲。”

“至于我何时知晓,”他嗤笑一声,“师父,这不正是当年您决定将我收作亲传之时,亲口告诉我的么?由您的‘大计’推测一番,倒也并非难事。”

沈赤亭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愤然道:“难怪,难怪你见熏儿遭难,居然见死不救。你在玄穹山蛰伏多年,处心积虑博得为师信任,想不到竟是为了报复为师。好,好得很!

“只可惜,你这般心机深沉,却到底棋差一步。今日之事,若没有宴清霜在此,或许还当真要叫你得逞。”

徐宥凤眸微眯:“师父这话何意?”

沈赤亭见他心神动摇,不禁大笑:“你以为,为师当年为何定要琉璃净世覆灭,浮玉宫主又是为何恰巧途径太初境,救下宴清霜?

“只要宴清霜不死,他便定会寻你我复仇,有他这般强敌在后,你我师徒,只能一心。

“可你实在太过自傲,如今老夫命不久矣,凭你一人又该如何应对?孽障!老夫奈何不得你,自有旁人代为教训!”

“老夫定在泉下等着你,等着看你一败涂地!”

随着捏碎血肉的噗叽声响,沈赤亭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徐宥强压下心头愤怒,勉强维持的镇定却使得面容有些扭曲。

他用邪术将沈赤亭的灵府掏得一干二净,而后嫌恶拭净染血的手。

头顶雷云愈发阴沉,天边却隐隐现出五彩祥瑞——

这是上界降下飞升之机缘,才会出现的异象。

徐宥见此,恢复了往日从容,看向倒在地上的老者尸身,轻蔑道:“恐怕,要让师父失望了。”

微木与烈铂联手,的确能阻得宴清霜一时。

那二人意在消磨他的灵力,故而使出的招式皆有所保留。

直至过了个把时辰,那两人已微微气喘,宴清霜却依然游刃有余,他们这才不得不使出全力,直逼他的命门。

两位渡劫修士合力一击,宴清霜自是不敢大意。

一青一赤两道肃杀之气,卷裹着利刃飞速袭来,在太玄宗山门上空,燃出一条赤色火龙,所过之处,一切皆为飞灰。

这火龙威风凛凛,但在宴清霜激荡而出的魔气面前,却好似空有其表,甫一触及,便被那阴冷森然的黑雾缠缚、瓦解、逐一吞噬。

而宴清霜不过掌心翻转,火龙之中裹挟的两柄利刃,便齐齐折返了势头,以更为惊人的速度回刺而去!

微木与烈铂躲闪不及,双双被刺中了肩头,重重跌落云端。

未曾料想到竟是这般结果,二人面上皆惊愕失色。

烈铂啐了一口血,难以置信地望向凌空而立的青年,咬牙道:“宴清霜,枉你琉璃净世自诩佛门一脉,你身为琉璃主,不思除魔降祟,竟自甘堕落,反倒与妖魔为伍,祸乱世间!

“你怎对得起那些死于魔族之手的义士?怎对得起你琉璃净世万年坚守,百代清名?”

宴清霜飘然落于白玉阶前,闻声却忽而轻轻一笑。

烈铂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我笑你,好一出贼喊捉贼。”

“你——!”

宴清霜无视烈铂的怒骂,居高临下睇着面前两人,淡声道:“世间佛法广布甚远,奈何正义者苦其弱小,无辜者反遭污构。佛与魔,本是一心两面,一念善恶,尔等焉知祸世不可为渡世?

“而今诸天寂灭,众神独善其身,世间魑魅当道,亟待拨乱反正。既然佛法难以化尽世间恶果,借由魔神之手除恶净秽,又有何不可?”

“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又如何?”

宴清霜徐徐踏过玉阶,每行一步,掌心里的魔雾便集聚一分,逐渐凝为玄色锁链,拖在地上发出骇人心魄的声响,“我所求,不过是替故去同门讨一个公道,至于用何手段,便都不重要了。”

“到了此种地步,藏在幕后之人,何故还不现身!”

随着一声厉叱,宴清霜眸中杀意骤现。

他手中玄锁铮鸣不止,身后弥天黑雾化作墨色凤鸟,喷吐着墨焰唳啸俯冲。

微木、烈铂合力撑起结界,才勉强堪堪抵挡,而周遭躲避不及的太玄弟子,则哀嚎着被墨焰吞噬,寸寸化为焦骨。

主殿之前的校场,刹那间沦为火海炼狱。

宴清霜白衣似雪,环于周身的魔雾逐渐浸着血色,面容冷峻宛若修罗杀神,手中锁链一抖,便如同毒蛇般缠绕上烈铂的咽喉。

那人还未及惊恐,脖颈便已被其绞断。

微木心中大惊,对上他微微泛红的眼瞳,不由向后退去。

而这时,虚空之中传来徐宥缥缈的声音:

“梵天轮回印有了魔神之力加持,果真不同凡响。”

凤鸟盘旋于主峰之上,循声瞬间锁定了方位,双翅卷起漫天墨焰,遽然俯冲而下。

只见殿前气流扭曲了一瞬,有一物从中掷出,与凤鸟碰撞的瞬间,发出天崩地坼般的爆裂之声,凤鸟之形顷刻消散。

随后紫衣青年的身形逐渐显露。

方才那与凤鸟相撞之物,被灼得黢黑无比,借着墨焰爆裂引发的强大灵流,顺势滚到了微木脚边。

微木对那墨焰忌惮无比,当即后退开去。

待到尘埃渐落之时,他终于看清那滚落脚边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啊,掌门师兄——!”微木大恸,身形剧晃险些跌坐在地。

他颤手捧起地上焦黑的头颅,双目赤红望向紫衣青年,嘶声诘问:“徐宥!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宥负手立于殿前月台上,闻言淡淡瞥去一眼:“师父自知飞升无望,将一身修为传与了我。方才那一击,是他老人家舍命相护,弟子阻拦不及,实在痛心不已。”

“胡说!”微木厉声道,“方才我瞧得真切,分明是你!是你故意用掌门师兄的首级作挡!

“掌门师兄当真是养虎为患,竟收了你这弑师的孽障作亲传弟子!”

“欸,微木长老,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徐宥道,“沈赤亭当年害我徐氏一门惨死,今日我取他项上人头,一报还一报,岂不公平?”

“你!”

微木对于当年之事,还算有些了解,也明白徐宥的恨意是从何而来,一时哑然无言。却不知他是何时知晓了此事,只觉此人这些年掩藏得极好,故又暗暗心惊不已。

徐宥不打算继续理会,侧目扫过一旁烈铂的尸身,视线最终落在宴清霜身上。

“宴兄,你瞧,沈家乃是你我共同之敌,你我若能联手,待到荡平玄穹山之后,便可同享这上清界所有资源。届时,登仙门踏云霄,霞举飞升,岂不快哉。何必执着于这一时之恨?”

宴清霜嗤道:“阁下巧舌如簧,能将这黑白颠倒,是非混淆。就算当年残害我琉璃净世之事,仅是沈赤亭一人所为,但若论起此事共谋之人,难道阁下当真便未曾参与?

“换言之,尔等深知沈赤亭作为,却对此缄口不言,助纣为虐。又以我宗族弟子元神,填补仙山亏空灵气。玄穹山上下所有修士,可有一人真正无辜?”

“哦?”徐宥挑眉道,“这么说来,宴兄是要与整个玄穹山为敌了。”

“有何不可?”

徐宥凉凉一笑:“宴兄如今功法大成,自是有底气独挑太玄宗。你我皆是阖族被灭,也算同病相怜,我原还想着,待除去沈赤亭这祸根,是否应该留你一命,如若不然,恐会叫凝儿恨了我。

“不过这一月里,我始终遍寻不到凝儿的去处,料想她必是被你藏了起来。宴兄可否告知,她现下身在何处?”

提起那只猫儿,宴清霜的眼底终于浮出几许笑意,“她与我相伴十分快意,自是不愿让旁人打搅。她的去处,你也不必知晓。”

徐宥眸中闪过一丝阴翳,只觉那人的笑意极为刺目。

“看来,不把你除去,凝儿是不会回到我身边的。”

宴清霜闻言,嗤笑一声:“徐宥,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么?

“阿凝已知晓你的本来面目,便是这世上没有我,她也断不会心悦一个两面三刀,为恶不悛,生食至亲的弑师贼子。”

听到最后这话,徐宥面上的温笑好似裂开了缝隙,低叱道:“够了!”

宴清霜不予理睬,自顾自地道:“你对她的心思不是喜爱,你只是看不得她脱离你的掌控,你想让她听话,让她服从,却从来不问她想要什么,在意什么。打小便是如此。

“你对她的看重,无非是来自于幼时对亲妹的愧疚。可这不是手足之情,更不是男女之爱。”

“住口!你懂什么!”

“我说错了么?”

宴清霜神情怜悯地睨着月台上的紫衣青年,忽而想起一事:“那不妨我再来替你回溯一番。阿凝少时曾在神月宫出过一次意外,而那极北之地冰潭下的封印,正是被你动了手脚。

“你故意放妖兽脱出,利用尚且年幼的月姑娘,引阿凝前去。她那次虽死里逃生,却到底折了一条命魂,也因此受了近三百年寒毒之苦。

“她缺失的那条命魂,现下就在你的手中。”

徐宥早已恼羞成怒,闻此更是失了分寸。

他猝然出手,召出本命剑直逼宴清霜而来,“这些是你的猜测,还是凝儿想起了什么?”

宴清霜冷笑一声,亦祭出破恶刀应对,“原本只是猜测,不过现在看来,我猜对了。

“你应是习得了某种禁术,能融合百家之长,以为己用。阿凝本体是九命灵猫,于人族而言,便几乎与长生无异。

“你以邪术窃夺灵气强行破境,若出了差池,恐有性命之虞,故而便试图取她一命,以保渡劫之时万无一失。”

他鄙夷道:“只我实在未曾想到,你对她竟也心狠至此,居然还敢口口声声妄想得到她,妄想让她回头。

“她的身后从来都不是你,她的前路更不会有你存在。

“你这般自私自利之人,不配提她的名字。”

谈话间,二人刀剑相击发出的铿锵之声,刺得周遭之人耳膜阵阵剧痛。

两道浑厚灵力猛烈对撞,霎时间火花四溅,迸落在地面,几乎连砖石都熔化。

微木回过神来,连忙吩咐了几个管事的弟子,将主峰之上的弟子疏散开去,自己则带着沈赤亭的头颅和烈铂的尸首,匆匆回到后山暂避。

徐宥先前碍于身份,许久都不曾这般毫无保留地与人交手,今次无需再行隐藏实力,顿觉酣畅淋漓,目光中不经意显露出几分急切的亢奋,出手便也狠戾许多。

“你猜的不错,我的确取了凝儿一条命。”

他道:“但那又如何?灵猫九命,我自有万全的把握确保她不会出事,若她有朝一日知晓了实情,想来也会理解我的苦衷。

“这世道本就强者为尊,谁若与我争抢她,我便杀了谁。我要替她重塑神魂,让她成为世上最完美的女子。

“只要你死了,想要驯服一只小灵猫,也并非不可为之事。”

宴清霜横刀在前,漠然瞧着面前男子近乎疯癫的神情,平静道:“你当真是无可救药。”

他原本以为,徐宥毕竟也是看着阿凝长大的兄长,而阿凝幼时也时常黏着这位义兄,直至徐宥身份暴露之前,她都从不曾与之交恶。

他以为徐宥同他一样,皆是将那猫儿捧在手心里呵护之人。哪承想,早在年少之时,徐宥对阿凝居然就已经起了利用之心。

既如此,他又怎能放心让此人存活于世。

徐宥方才夺取了沈赤亭的修为,现下实力大增,若非宴清霜有梵天轮回印傍身,接连对上四位渡劫,只怕早已败下阵来。

但禁术限制良多,最忌无间断地大肆消耗,待到灵力亏空之时,禁术的反噬便会如影随形,顷刻而至。

动情反噬在于心,而灵力亏空,则会影响周身灵脉。

相较之下,后者所赋予的痛苦无以言说,就如同经脉寸断,再生生剥离出血肉一般。

宴清霜隐隐察觉到灵府不适,招式不禁迟滞了一瞬,而对方密不透风的攻势,根本不给他半分喘息之机。

只这毫厘之差,徐宥的剑锋便猛然刺入他的肩头!

大片的殷红渗出白衣,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只反手聚起魔气轰向对方灵台。

浮于身周的玄色锁链蓦然窜出,死死缠缚住徐宥的长剑,在被挣脱的一瞬,又化作熊熊墨焰沿着剑锋舔舐而上。

饶是徐宥及时弃了长剑,虎口及手背处,也仍是被灼出一片翻着血肉的焦黑印记。

他垂眸瞥一眼血肉模糊的手背,目光不善地觑向宴清霜,冷哼道:“宴兄如今,当真叫人刮目相看。莫非,这便是传闻中所说的红莲业火?”

宴清霜抹去唇角血迹,忍着周身灵脉传来的愈发清晰的痛感,闻言戏谑擡眸:“你猜。”

徐宥眸光一凛,猝然闪身向后退去,却见初时被他打散的墨色凤鸟,不知何时又重新凝出了形态,正喷吐着墨焰朝他冲来。

那墨焰足以灼穿任何法障,徐宥知晓其中厉害,却摸不透宴清霜真正的实力,便也不敢托大,指尖掐诀召出水灵之术抵挡,一瞬将墨焰压制了大半。

他冷嗤道:“不过如此。”

正在此时,天边酝酿已久的雷云终于蓄势待发,而雷云之上,正以肉眼可见之势,缓缓投下一束仙气凛然的灵瑞之光。

徐宥听闻动静擡头望去,不禁大喜:“天门已现,大势将定!”

他手中蓦然发力,击退那盘旋不止的凤鸟,而后转眼看向宴清霜:“瞧见了么,这便是飞升之象。宴清霜,趁现下时辰未到,你最好将凝儿藏身之处告知与我,兴许我还能发发慈悲,饶你一命。否则,待我破境归来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飞升者登临上界之前,可在下界逗留三日,以处理凡世琐碎。

但宴清霜见此一幕,却并不感到意外,更未显露出分毫惧意。

徐宥看到他依旧云淡风轻的神情,面上阴沉之色更甚,咬牙道:“既然你执迷不悟,你我之间的这笔账,便暂且记下了。”

说罢,他聚起全力一击,猛地轰向那不断袭来的凤鸟,身周漾开浩瀚水泽,几能淹没整座山头,瞬间扑灭那恼人的墨焰。

然而宴清霜却对此视若无睹,直至水泽漫涌身前,他才忽然凌空而起。

“急什么?”他不紧不慢地道,“历劫破境,从来不会一帆风顺。何况登临上界变数诸多,且不论你能否顺利飞升,你觉着,我会眼睁睁看着你破境,却什么也不做么?”

徐宥眼神骤冷,死死盯着他:“休要危言耸听!飞升劫雷既成,岂会被下界之力打断。”

宴清霜看着掌心里尚未成形的一簇青色冷焰,忽而弯唇一笑:“可若是红莲业火呢?”

雪初凝似乎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境的尽头是一片火海,她无法近前,只得在外界拼命呼喊,过了许久,却也无人回应。

她下意识以为那火海之中,应是有对她至关重要之人,但却一时未能记起那是何人。

到了后来,初时的急切担忧,接连被茫然取代。

她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再熟悉不过的寝殿帐顶,心头覆着的这份茫然依旧挥之不去。

泪水莫名溢出眼角,滑落在枕侧。

待回过神时,便是连自己也唬了一跳。

许是睡了太久,头脑尚有些发昏。

雪初凝撑着身子坐起来,皱着眉头晃晃脑袋,正欲下榻,却一眼瞥见立于窗前的母亲。

她不由怔了怔,喃喃唤道:“阿娘?”

声音一出,识海顿时清明起来,方才未能记起的人与事,此刻也如回潮的浪头,纷纷翻涌而至。

她原本是在半山覆雪的菩提寺里,此刻却已回到温暖的家中。至于在她昏睡期间发生了什么,无需多想便也可猜个大概。

雪初凝如此明晰地回想起近日种种,因回梦之术而变得迟钝的思绪,犹如一团深陷泥沼的飘蓬,连悲喜都麻木。

可泪水却偏偏失了控,先她一步作出反应,断了线便再也止不住。

“阿娘……”她下意识又唤了一次。

雪意闻声回身,见她如此,也并未感到意外,只眸中藏着一声叹息。

她在雪初凝身边坐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柔又耐心地抚着她的脊背,温声道:“凝儿不怕,阿娘一直都在。”

雪初凝木然窝在母亲怀里,眼眶依旧湿润。

沉默许久,她突然绝望喃喃道:“阿娘,回梦之术,似乎对我无用。我还是记得他,什么都没忘。”

雪意无奈一笑,了然道:“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可以抹消记忆的法子,所谓遗忘,不过是将过往之事藏在了深处,待到揭开障蔽,这些过往便会无处遁形。

“回梦之术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稍加改动的确可阻断一些记忆。但是,宴清霜并未这么做。”

雪初凝闻言微讶,眸光一动,瞧见母亲手中现出一只形制熟悉的瓷瓶,便听她道:“临行前,他留下此物。他说,是他不该擅自替你作主,故而将这选择之权,还予了你。”

她心中隐隐有了预感,“这是……何物?”

“是忘忧散。”

雪意将瓷瓶塞入她手中,“服下之后,你与他之间的过往,便会自行封存。你的世界将不再有他,也不会再因他而痛苦。”

玉瓷瓶身泛着些微凉意,雪初凝眼睫轻颤:“可若是忘记了,过去三百年里,与行尸走肉何异……之前种种,又算什么呢?”

她回想起方才梦境里的火海,陡然反应过来,连忙将忘忧散推回给雪意。

“阿娘,这东西我不要。”雪初凝慌张起来,“我回来后,睡了多久?”

雪意见势倒也并未勉强,只道:“他于隅中初刻送你回来,现下已逾日昳。”

“只过了两个时辰,”雪初凝略微松了口气,“应还来得及。”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稍显脆弱的欣幸,又因心中没底而彷徨不安。

一旁的支摘窗只留了寸余空隙,殿外烟岚缭绕,隐隐飘来宜人花香。

雪初凝不经意一瞥,透过狭小的窗缝,却见外面霞光漫天,泛着血似的不详殷红。

可现下分明未至日暮,怎会有这般异象?

她心头一惊,赤着脚便跳下床榻,直往殿外奔去。

赤色云霞遮天蔽日,自玄穹山所在之处弥漫而来,将万物都镀上一层猩红血色。

即便远隔千里,也依然能瞧见艮方之隅,烈焰熯天炽地,上灼云雾,下燎山原,俨然已沦为一片无边火场,并以破坚摧刚之势向周边蔓延。

见此情形,雪初凝整个人呆愣了一瞬,随即呼吸急促起来,指尖也不可控地微微轻颤。

察觉到母亲的靠近,她蓦然回了神,强自镇定地转过身去,近乎祈求地看着她:“阿娘,让我去吧。”

雪意没有说话,从殿门处缓步走来,手里拿了件外衫披在她肩头,轻拂大袖,将那双锦鞋也摆在她脚边,示意她穿上。

“你想救他?”

雪初凝愣了一下,赶忙照做,答道:“女儿有自知之明,不会插手他的生死决斗。但他将菩提心留给了我,无论结果如何,不将此物还与他,我始终放心不下。

“阿娘,我此去只是归还菩提心,求您允准。”

话虽如此,雪意却也一眼猜透了她的打算,温声道:“人人都道,咱们妖族薄情寡义,记不得旁人的好,事实却并非如此。

“妖族远比人族忠诚,为一人守一心,绵长寿数,反倒成了枷锁。故而我常说,但行前路,莫留遗憾。”

“阿娘知晓你心中所想。”她轻叹,“若我今次定要你留下,来日你必郁郁不得欢。既如此,我又何必强你所难。”

雪初凝鼻头一酸,泪水复又盈满眼眶。

“阿娘……”她一头扑进雪意怀里,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女儿不孝。”

雪意目露慈爱地笑了笑,轻拍她的后背:“去吧,不论出了何事,有阿娘替你兜着。”

玄穹山上火海翻涌,山石被烧得通红,炽热灼浪如同海潮倒灌而下,漫山遍野尽是焦黑与烈焰,摧枯拉朽般将附近房屋焚为灰烬。

山下尚住了十九户村民,幸存者约莫四十余人。

琴裳忌惮于体内的噬魂锁,故而护送村民离开时,未敢有一丝懈怠。

幸而半途遇上了墨宗的言三公子,倒是替她省却了不少麻烦。毕竟要确保数十名老老少少的安危,只凭她一人,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更何况,在此之前,她也从未与这些凡人打过交道。

待到办成了宴清霜交代的事,琴裳复又折返回玄穹山。

仙音门历代传承的药典丹方,以及那枚象征门主身份的红玉扳指,前些时日皆被沈赤亭压下,胁迫她就范。

这两样宝物关乎仙音门存亡,她便是豁出性命,也定是要将之取回。

然而回到太玄宗时,她一眼便看到从墨焰中滚落而出的那颗头颅。

昔日神采英拔的仙门魁首,如今洗不尽满身污浊,现出垂垂老相,就连身死之时竟也这般入目不堪……

琴裳一想到自己从前曾委身于他,胃里便止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沈赤亭既死,想要取回仙音门圣物,便也容易许多。

琴裳突然有些感激宴清霜,若不是他今次搅得玄穹山大乱,恐怕她连性命都难易保全,更遑论在沈赤亭手下寻回被夺走的宝物。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正欲潜入沈赤亭位于后山的居所之时,徐宥竟恰在此刻显露飞升之象。

他与宴清霜两个渡劫巅峰斗法,哪怕仅是灵力冲撞散出的余威,波及范围也甚为可怖。

琴裳并不认为自己的行踪能瞒过那二人的耳目,但他们也实在不必要分出余力,来对付她这毫无威胁之人。

为保自己不会在中途遭其殃及,她行往后山时已经十分谨慎,尽量避开主峰之上搅天翻海的战局。

可就在这时,穹顶雷云之上陡然灵芒大盛,刺得在场修为较低的弟子,几乎同时失明了一瞬!

随后一柄玄紫巨剑自穹窿破空而来,撕开铅云,搅动飓风,携倾世万钧之力,径直向宴清霜刺去!

磅礴灵力汹涌而至,许多尚未来得及撤离的太玄弟子,立时被这天人之力震落山崖。

金顶生生四分五裂,玉瓦砖石化作齑粉,偌大玄穹仙山顿时一片狼藉。

琴裳眼见去路被阻,当即抓了身旁逃命的太玄弟子做肉盾,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她遥遥望了一眼宴清霜的所在,却并未寻到他的身影。但体内噬魂锁犹未松动,想来那人多半会有应对之法。

说起来,对决山巅的这两个年轻人,她都曾得罪过,但平心而论,她宁可希望宴清霜如愿复仇,也不想看到徐宥大计得逞。

毕竟宴清霜现下的逆鳞唯有雪初凝而已,只要不与那小灵猫为敌,他便不会将她如何。

但徐宥却不同。

琴裳见识过他身为魆时的一面,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何人能牵制住他,即便是他口中最为看重的义妹。

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于谁而言都是威胁。

琴裳这般想着,便听见前方嘈杂之声里,倏然传来阵阵梵音。

周遭浓烟逐渐散去,宴清霜凌于半空的身形蓦然显现,翻飞的白衣却染上斑驳血迹,点点似红梅。

他右手提着破恶刀,左手持握白玉菩提念珠,森然阴诡的魔气不断自念珠里溢出,缠裹于金色梵文之上,如同壁障流转身周。

徐宥召出的巨剑一击未能得手,此刻面上愈发难看,“居然能挡下天人之剑,倒是我小瞧了你。”

“我也未曾料到,你这窃夺天时的手法,竟连天门清气也能借得。”

宴清霜居高临下睇着他,面容苍白似鬼,却又悲悯如神佛,“这飞升之象既是你设法召来的,怕是也只这一次机缘罢。你不思历劫,却仍要与我交手,就不怕误了时辰,飞升无望?”

徐宥咬牙冷哼道:“待我先解决了你,再行历劫,也绰绰有余!”

眼见玄紫巨剑变换招式再次攻来,宴清霜手中念珠随之阵阵剧颤。

只听嗡然一声鸣响,封印撤去的同时,那十二颗白玉菩提子猛地激射而出!

念珠里封印的魔魂终于重见天日,立时凝为张牙舞爪的狰狞幻象,满载肃杀怒意,转瞬迎上那当头劈来的玄紫巨剑。

魔爪姿态扭曲地死死攀上剑刃,白玉菩提子亦齐齐钉入剑身。

只听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爪猝然用力,那柄足以劈山断海的天人巨剑,竟就这般寸寸断裂,连同那一息魔魂,一齐消散在高空飓风之中!

天人之力骤然崩塌,徐宥遭其反噬,身形一晃竟再难支撑,当即喷出一口血,踉跄拄剑倚地。

“看来这便是你的极限了。”宴清霜衣袂翻飞,轻落于大殿残垣之上。

徐宥恶狠狠瞪他一眼,嗤道:“你一个灵力亏空之人,借来的魔气也已耗尽,便莫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还有何招数,不妨一起使出来,倒也叫我开开眼。”

“不必心急。”宴清霜轻轻开口,横刀抵在他颈间,声音渐冷,“在你受死之前,把阿凝的命魂交出来,兴许还能留个全尸。”

徐宥闻言大笑,霍然挥剑挑开破恶,“这条命魂既然收归我有,自是待我死后,才会与我神魂分离。但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刀光剑影迅疾非常,宴清霜的灵力已然枯耗,但只凭借超凡的刀法,竟也隐隐略胜一筹。

徐宥见势,虽心有不甘,但也深知飞升之象来之不易,继续拖耗下去,便当真要生生错失此次良机。

于是他孤注一掷,高举剑尖,上引风雷,将余下半数灵力皆汇于剑锋,铁了心要取宴清霜性命。

此时天雷骤起,剑刃缠上青紫电光。

然而宴清霜却未能躲开这一招。

电光顺着他的经脉转眼游走至肺腑,无以为继的灵脉已然痛到麻木,破恶刀脱手而落。

徐宥发了狠,竭尽全力将剑尖贯穿他的心口,狞笑道:“天之骄子又如何,失了宗族庇佑,你也同样什么都不是!宴清霜,玄穹山今日,便是你埋骨之地!”

“是么。杀一个无心之人,刺心口是没用的。”

宴清霜低低一笑,浑不在意唇边溢出的血丝,和胸口血流如注的伤势,他缓缓擡起染血的手,指向徐宥的眉心,“往这里刺才对。”

语罢,他方才所指之处,蓦然腾起一簇泛着青光的冷焰!

徐宥大惊后退,但却为时已晚。

那青焰甫一触及皮肤,便会瞬间爆燃。

他下意识施术召了水泽而来,可那青焰沿着水面蔓延开去,反倒愈燃愈烈,很快便覆满太玄宗整座主峰,溢往山崖之下。

所过之处,草木泣血,山石龟裂。

倘若生人沾之,体肤便会逐渐爆开裂纹,随后血色似雾气般涌出,犹如朵朵红莲,绽放于烈焰之中。

魂不死,则焰不消。

徐宥几乎尝试了所有术法,却无一能扑灭这奇诡的业火。

他身上青焰愈发炽灼,纵使表象依旧完好,神情却也已经显露出不可掩饰的痛苦。

周遭红莲接连绽放,天边祥瑞渐隐,飞升之象也愈发暗淡。

徐宥深知再不灭杀对手,便要错失天时,心中焦躁不已,奈何体内灼烧的剧痛无可抵御,即便恨不能将面前之人挫骨扬灰,却也如何都无暇分出一丝灵力。

青红交融的烈焰席卷了一切,将一白一紫两道身影吞没其中。

徐宥瞋目切齿的嘶吼声里满是不甘。

面前之人同他一样身陷火海,神情却依旧自若。

他心中愤然,忽而又大笑道:“好一招玉石俱焚。你莫不是以为,单凭此种程度的红莲业火,便可以置我于死地罢?

“只可惜,你借了魔神之力,注定逃不过业火反噬。

“而你方才被我重伤,肉身已撑不了几时。你死之后,业火自会熄灭。而我,依旧会是这仙门共主。”

“你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山下镇压的元神,你也一个都救不了。”

他瞥见宴清霜唇角溢出的血线,眸中阴毒之色更甚,“从今往后,这世上便不会再有琉璃净世,你的名字也将被彻底抹消。受死!”

天人之力再度显现,化作万剑之阵,顷刻便成绝杀一击!

宴清霜横刀指地,胸口的血迹染得脚边一片殷红,他却淡然一笑,擡手间天地变幻,悬于上空的如墨铅云,刹那间急剧翻腾。

他的掌心散出几缕血气,盘旋着直上穹窿。

而雷云浸血,骤然低垂数百丈,几乎吞没了整座峰头!

随后青红烈焰搅得风声大作,猛地席卷而上!

雷云瞬间沸腾起来,青紫电芒游走如龙,擦过烈焰迸溅出漫天火雨,将徐宥的万剑之阵,熔了个片甲无存。

穹顶之上的灵芒骤然消散,天门之象也终于尽数隐遁。

眼见飞升无望,徐宥却顾不得这许多。

他面无人色地望着周遭势头渐盛的火海,又僵硬垂首,看一眼自己被火雨灼穿的手掌,惊愕万状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分明已经耗空了灵力……怎会如此!”

宴清霜面上隐见灰败之色,亏空的灵脉已然痛到毫无知觉,红莲业火的反噬亦在灼烧他的肺腑。

他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唇畔刺目的红更衬得面色愈发惨白。

缓了几息,他微微扬唇:“禁术之所以为禁术,便是有其超出常理之处。流景长老当年叛宗之时,许是未曾告诉过你——

“施展梵天轮回印,的确需有灵力加持,但红莲业火却不然。业火焚身,以血作媒。便是灵力耗竭,也当能施展。

“我隐忍三载,只为今日,自是要虑无不周,断了你所有退路。”

方才徐宥那惊天一剑,令琴裳至今惶恐不已。

她如今跌了境界,肉身承受不住这几乎绞碎肺腑的浩荡剑意,只好暂且退回山下,再寻良机。

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漫过山野的红莲业火,将天地燃烧出一片血色,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传闻中清浊混沌的时代。

她终于知晓宴清霜为何定要她遣散附近的村民。

在这焚尽一切的火海面前,修士尚且无路求生,更遑论山下那些身无灵力的凡人。

她随着幸存的太玄弟子,狼狈逃窜至另一座较高的山头之上,借着地势之利,勉强拦住了四溢的火势。

然而还未待她缓一口气,转眼便瞧见了乘着金翅凤凰匆匆赶来的女子。

雪初凝一袭织金白裙,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凝重之色。

前方烈火熏天,她的凤凰纸鸢无法再靠近,只得先行落于附近山头。

这里有不少避难至此的太玄弟子,以及尚未被沈赤亭吸干灵力的别宗修士。

但他们不过一群残兵败将,于雪初凝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

只在看到已然跌境的琴裳之时,她先是错愕了一瞬,随后又警惕起来:“你在此作甚?”

琴裳思及不久前宴清霜说过的话,认出雪初凝时,心中蓦地一惊。但见她似乎并非是冲她而来,便赶忙解释道:“雪少主切莫误会。我先前实是受了沈赤亭的蛊惑,才做下诸般错事,今后定当洗心革面,断不会再与雪少主为难!”

雪初凝眼下无暇理会她,只莫名睇她一眼,便轻身跃上高处的山石。

她望向太玄宗内焦灼一片的战场,急切寻找宴清霜的身影,终于在满目青红的火海之中,寻到了那抹熟悉的白衣。

“赶上了。”

她紧绷的神情终于有片刻松弛,面上也浮现一丝欣喜之色,立刻便要飞身上前。

“你做什么?”

琴裳见势,居然拦住了她,“红莲业火焚魔灭祟,便是人族也沾之不得。你本就是妖,现在过去,下场便只有灰飞烟灭!你不要命了?”

雪初凝对她的示好倒是有些意外,但此刻情势危急,已由不得她多作解释。

她避开琴裳拦在身前的手,化作白芒一头冲进火场,只自语般留下一声自嘲的笑:“不要了。”

玄穹山上已被火雨笼罩,不知几时才休。

雪初凝知晓这火雨的厉害,只得祭出所有灵力撑起护身法障,这才勉强压下挥之不去的炽灼之痛。

待她赶到战场之时,远远便瞧见宴清霜如同飞絮般,自空中跌落的身影。

她急忙闪身上前接住了他,与他一同退至边缘相对安全之处,“清霜哥哥……”

宴清霜已经是强弩之末,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但这声焦急的轻唤,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蓦地惊醒了他。

他的神情终于慌张起来,眉宇间隐见愠怒,低叱道:“你来做什么!”

“来救你呀,干嘛这么凶。”

雪初凝来时哭过,眼眶周围的红尚未消褪,看到心爱之人满身是伤,那抹红意复又明显了不少。

她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勉强维持着平稳声线,故作轻松道:“宴清霜,你长本事了,瞧着我修为不如你,便净会欺负我。居然还敢骗我,说要抹去我的记忆……真是岂有此理。”

宴清霜哪里有心思同她分辩,只焦急催促道:“若我肉身不灭,红莲业火便无止休。你承受不住,会魂飞魄散的!快走,离开这儿!”

“我不走。”

她身周的三重法障,已被火海灼穿了一重,却依旧忍着痛楚抱住他,垂眼执拗说道:“你骗了我,我现在很不高兴。除非你立刻哄我,哄得我满意了,兴许我会考虑听你的话。”

宴清霜几乎要疯了,他迫切地想要推开雪初凝,此刻却连擡手也已无力做到。

“阿凝……”他软了语气,“算我求你,走吧!”

雪初凝无奈叹了口气:“我有话要对你说,说完我便走。”

“阿凝!”

她自顾自地道:“你后来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清霜哥哥,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我有些想不通,你宁可赌上一切也要与天命相争,缘何却要我接受你安排的‘命运’?

“你要我知足些,可我偏生贪得无厌,偏要与你厮守一生。

“但有一句话,你说得对。漫漫无期的等待实在太过折磨,所以这次我不想等了。”

听到这话,宴清霜蓦地呼吸一滞,只觉那道贯穿了心口的剑伤,突然痛到难以忍受。

雪初凝的眉眼仍带着浅淡笑意,而下一瞬,却见她满头青丝急遽复上霜雪,晶莹白芒笼于周身,猫尾骤现,在身后摇曳不止。

“阿凝……?”

趁着宴清霜惊愣的间隙,她猝然将一枚菩提子大小的灵珠,渡入他的心口,而后轻轻复上那处血肉翻飞的剑伤。

“灵猫九命,总归要比旁人多些任性的机会。”她轻声说,“以我余下命魂,换你肉身无恙,这笔买卖,不亏。”

雪初凝的声音因痛苦而微微发颤,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身周白芒每盛一分,她的皮肤便随之苍白一分,到了最后,竟已几近透明。

菩提心骤然归位,净化之力瞬间锁住了宴清霜的手脚。

然而七情六欲一齐回涌,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想要阻止雪初凝,但肉身此刻却成了牢笼,唯有静待菩提心将体内残余的魔气尽数祛除,方能行动自如。

宴清霜张了张口,却仿佛失声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只能赤红着双目,眼睁睁看着雪初凝将命魂生生剥离,再渡入他的体内。

空荡荡的灵府被至纯灵力填补,残损不堪的脏腑也被逐一修复。

心口血色渐消,那道骇人的剑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反观雪初凝,却已经难以维持人形。

她身周的白芒渐渐黯淡,红唇如枯萎的花瓣,强撑着气力莞尔轻笑:“清霜哥哥,我不想等了,我怕等不到你……这一次,便换你等我罢。”

音落,她身上最后一道护体法障也随之破碎,炽烈的火浪瞬间将她掀飞出去,如一尾白羽,轻飘飘跌落山崖。

“阿凝——!”

宴清霜拼命冲破禁锢,疯了似的奔向崖边去抓雪初凝的手,却终是迟了一步。

恰逢此刻,身后忽然扑上来一道血淋淋的影子,死死拖住宴清霜的脚踝,似在阻止他去救人。

徐宥处在火雨正中,几乎被灼成了筛子,浑身上下血肉外翻,又透着焦糊的腥臭。

“是凝儿吗,凝儿来了!”

他如一摊烂肉般匍匐在地,癫狂大笑,“来了正好。我活不成了,她也要死了,便让她去黄泉路上陪我罢!”

宴清霜一时未能摆脱他的阻拦,立时沉声喝道:“涔息!还不现身!”

一阵微风拂过,四周并无人回应,但他的神情却明显松快了几分,随后便紧抿着唇,面色阴沉如水,眸中的怒火终于再藏不住。

破恶刀出鞘,蓦地刺入身后疯癫之人的身体,自头顶百会xue贯穿脏腑,收刀时用了猛力,头骨顷刻迸裂,内脏被搅得稀烂,连带着皮肉也四分五裂,化作一滩血水,渗入废墟之下。

宴清霜并未回头,径直循着雪初凝跌落的方位一跃而下。

落下山崖之时,雪初凝便现出了原形。

山下红莲过处,尽是滚滚岩浆。

她以为自己就要落入其中,化作飞灰了,不由为方才的大意懊悔不已,心道:早知如此,便不该选在崖边落脚,哪怕是另一头的山坳也好啊……

孰料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稳稳托住了她,并将她送至另一座未受波及的山头。

小灵猫一身雪白的皮毛,被方才的火浪燎得见了血色。

她用一身命魂救了宴清霜,如今自个儿却只余了半条命虚虚吊着,不多时便失了所有力气,蔫巴巴地蜷在原地。

“呼……幸好来得还不算太迟。”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瞥,便瞧见那一身布衣的男子笑眯眯地俯下身来:“阿凝姑娘,又见面了。”

虽说这张清俊又熟悉的面孔,的确有些讨打,但或许是她并未在此人身上感知到恶意,也或许身子当真疲累到了极点,她竟莫名放松了警惕,不出片刻便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之时,她未曾睁眼便嗅到了清冽的雪松香。

“宴清霜。”她梦呓似的轻声唤道。

那人停下脚步,垂眸看向蜷缩在他臂弯里的小灵猫,“我在。”

“你要带我去哪儿?”猫儿抖抖耳朵,尾尖一摇一晃。

白衣青年温和一笑,擡眸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

“我们回家。”

这章字数有点离谱哈哈哈,好在故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原本打算就这样结束,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加两个番外小甜饼~(最晚7号就更,真的!)

下本依旧开仙侠《死遁后白月光火葬场了》,欢迎收藏~

【文案】:

柳繁音死在她的大婚之日。

为了救世而献祭,她并不后悔,若说有何遗憾,大抵也只有那位被她抛下的道侣。

于是她凭借一抹残魂转生凡世,苦修百年重返仙界,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前世所爱。

但她来迟一步,那位对她爱到死去活来的灵羽仙尊,早已了无踪迹。

三十六重天的仙者都说,这位全仙界的白月光是为爱殉道,抱着她留下的残破嫁衣,自堕轮回了。

柳繁音扶额叹气:“就知道这个小傻瓜又要想不开。”

她从仙界脱身后,在人间重又找到前尘尽忘的灵羽转世。

好巧不巧,他如今的身份,正是柳家主母生前为她选定的夫婿。

可柳繁音如何也没料到,前世对她情根深种的道侣,这一世竟未生丝毫情意。他会应下这门亲事,也只是为了顺从父母之命。

成婚不过一载,仙界宿敌来找她寻仇。

宋凌屿护着年幼的胞弟,救下青梅竹马的师妹,直到离开时才漠然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妻子。

柳繁音重伤濒死,迫切地想要从那双熟悉的眼眸中看出点什么。然而血色模糊了视线,只看得到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再度侥幸茍活后,她决心放下前世纠葛,早日飞升,离开这令人伤情的凡界。

所以,当救她性命的倾慕者,以助她修炼为由前来求亲,她仅是稍作犹豫便答应了。

不料大婚当日,柳繁音没能等到她的夫君,却等来了浑身浴血的宋凌屿。

他的脸色苍白似鬼,颊边溅上了鲜红的血渍,“你我两清,好聚好散?”

宋凌屿红着眼眶,指向她的剑尖也微微颤抖。

他忽然笑了一下,低哑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偏执:“你休想。”

【阅读提示】:

①.-女主骚话连篇但沉着果决,上一世战力爆表,这一世需要升级

-男主外高冷内病娇,偶尔装柔弱绿茶

②.古早火葬场初尝试,狗血预警

③.私设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