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中
一切都太过顺利,反会显得蹊跷。
四周弥漫的魔气令雪初凝颇感不适,但她已顾不得这许多。
魔宫漆黑的石墙上布满诡谲纹路,在血月映照下泛着银亮的光。
传闻那位魔神入主魔宫,距今已近万年,其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雪初凝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在此魔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来去。
想必早在入了魔界伊始,她的行踪便已然暴露。
既如此,再做隐匿反倒成了无用之功。
想通了此事,她便也不再顾忌,只避开守门的魔修,轻巧蹿上高墙,顺着纸鹤的指引,来到一座造型古怪的神庙前。
纸鹤的灵力至此耗竭,雪初凝将其仔细收好,随即跃下墙沿。
这神庙通体漆黑,上有巨大的拱形穹顶,主体则呈圆柱形,门廊两侧分别矗立着八根石柱,入口却仅是一扇两人高的圭形门。
那门上覆着一层浅淡雾气,看不到内里是何光景。
雪初凝散出神识感知了一番,亦始终无法穿透这层雾气。
没奈何,看来只有亲身一探了。
她敛气凝神,试探着朝前迈了一步。
谁知前爪方一触及,那缭绕的雾气竟瞬间消散无踪。
雪初凝蓦地一惊,但见周遭依旧阒无人声,似乎并未触发任何机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神庙内部同样布满神秘刻纹,正中立有一座高台,台上一尺高的多宝琉璃塔,在黑暗中散着柔和灵光。
小灵猫几步奔向高台,倏然恢复了人身。
她小心翼翼打开琉璃塔顶之时,灵光骤然大盛。
只见塔心里果真置有一枚润泽通透的灵珠,尚且残留着宴清霜的气息。
雪初凝欣喜地舒了口气,赶忙将这菩提心所化的灵珠取下。
然而就在她折身打算离开之时,四周的烛台蓦地接连燃起!
偌大神庙内,刹那间通明如昼,映得雪初凝无处遁形。
穹顶之上的藻井,突然由中间向四周旋动收缩,露出一道长约两丈的圆孔。
血月的红光倾泻而下,犹如一座浸透了血液的牢笼,恰将雪初凝罩在其中。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微眯双眸,本能觉得危险。
而此时,圭形门处原本散去的雾气,忽又聚合起来,逐渐凝为一道虚影。
那虚影踏着黑雾,徐徐逼近雪初凝,每走一步,模糊的身形便清晰一分,直到距她一丈处方才停下。
“阿凝姑娘,久见了。”
听到这个声音,雪初凝只觉头皮一奓,猛地擡眸看去。
“怎么是你!?”
来人闻言,浅淡一笑:“难得姑娘还记得,息不胜荣幸。”
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雪初凝惊愕不已,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轻笑道:“我原先便觉着,阁下的身份并不简单,没想到,竟是传闻中鼎鼎大名的魔域共主。
“先前是我眼拙,居然当真打算视阁下作朋友,现下看来,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阿凝姑娘这样说,未免太过令人伤心。”
涔息叹道:“朋友之间,当坦诚相待,吾也的确真心愿与姑娘结交。
“但吾毕竟是魔,从前与姑娘和宴公子恐有些误会,倘若早早袒露身份,只怕走不到彼此相识的地步,更无缘得姑娘舍命相救。”
雪初凝道:“舍命相救算不上,若我早知阁下身份,必不会再行此班门弄斧的蠢事。何况当日血杀阵之劫,若非你从旁相帮,只怕我短时内难以破阵。”
本以为是春溪镇外共患难,她还好心替对方受了一击,却原来竟是多此一举,反叫那人看了笑话。
雪初凝有些不大高兴,奈何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凡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柳书生,她不愿多生是非,只得强按下心头不满。
“你我恩怨相抵,本就两不亏欠。但你也曾许诺,他日有缘再见之时,无论我想知道什么,你都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敢问阁下,此话可还作数?”
涔息点头道:“自然。”
雪初凝弯了弯唇角:“那便好,我恰巧有一事想请阁下解惑。”
“姑娘但说无妨。”
“数月前冰风涧与魆狭路相逢,我不慎寒毒发作陷入昏迷,那时你亦在附近。”
她问:“是你救了我?”
“正是。”
“为何?”
“息真心欲与姑娘相交,眼见姑娘遇险,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可阁下那时只是凡人之躯,而魆却已入渡劫巅峰之境。”
雪初凝敛起笑容,目光审视地盯着眼前的男子,“除非他一早便知晓你的身份,否则怎可能轻易罢手。”
涔息迎着她的目光,默然良久,忽而轻轻一笑:“息明白姑娘的意思。
“魆的确几次三番试图请吾相助,并许诺事成之后,将毗岚宝印、并上清界半数灵山拱手相赠。但吾对于外界征伐之事,实在兴味缺缺,便回绝了他。而毗岚宝印,本也不在他的手上。姑娘自可放心。”
然而这番回答,却并未打消雪初凝心中疑虑。
她敛眉问:“既如此,他手中的玄水毒又是从何而来?”
涔息微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沉吟片刻,问道:“你可认得上清界的子珩道君?”
“他是我父亲。”
“原来如此。”涔息了然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玄水毒乃是魔域一名魔修所炼,但此魔早在三百年前两界之战时,便已死于令尊之手。玄水的炼制之法,也就此失传。
“不过,当年大战搅得魔宫不甚安宁,彼时吾虽未曾出面,却也对外界之事略知一二。
“早前魔域便有一则传闻,讲的是精通毒物的那名魔修,曾与上清界仙门暗通款曲之事。据说在他死后,所有毒术卷宗及手劄,尽数消失不见,料想其早已成为那仙门的囊中之物。”
雪初凝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这传闻中所说的仙门,难道便是太玄宗?”
涔息淡淡道:“姑娘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雪初凝闻言沉默了。
倘若这位顶着柳息面容的魔神所言非虚,那么太玄宗必然已经知晓了玄水毒的炼制之法。至于近些年来泛滥成灾的狾毒,多半也是借了那位魔修的便利,一路演化而来。
看来沈赤亭早在当年两界之战时,便已然包藏祸心。
只没想到,他在人前掩饰得这样天衣无缝,蒙骗了上清界所有人。
雪初凝对其恨之入骨,但眼下她尚且被困此地,既然得了答案,还需尽快脱身方才稳妥。
“多谢相告。”她压下心中情绪,从容一笑,“既然阁下赏脸把我当作朋友,不若便就此放了我。今日之事,权且算作误会一场。如何?”
“什么放不放的,吾之贵客,旁者自是不敢轻怠。”涔息也笑起来,“但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多待几日?吾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闻言,雪初凝笑容渐冷,她环顾身周笼下的血色禁制,平静道:“阁下的待客之道,只怕我无福消受。”
涔息却说:“放心,这禁制并不会伤及姑娘分毫,只是,还望姑娘能听我一劝——
“宴公子所谋之事已成定局,此乃他之天命,旁人帮不得,也无权相帮。姑娘何必为此白白搭上性命?”
雪初凝听出他话中之意,随即坚定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便也该知晓我之决心。我的确帮不了他,但轮回涅盘,变数诸多。什么定局不可逆,天道不可违,旁人信,我可不信。
“我素来不会听天由命,遑论此事关乎宴清霜的生死,我也赌不起。幸而灵猫九命,有我作保,至少也可多一成胜算。这枚菩提心,今次我非取不可。
“还望阁下,勿要阻拦。”
涔息目光幽深地望了她半晌,忽而低低一笑,提步走上前来。
尽管隔着一道血色禁制,他身上迫人的魔气,依旧使得雪初凝忍不住向后退去。
“阿凝姑娘的性子,果真还是和从前一样。”
涔息敛了神色,喟叹道:“既然你执意如此,不妨也与吾做个交易。”
许是他如今的面容太过阴柔,雪初凝竟从那双幽邃的眼眸里,看出了些许悲悯之色,与他周身的魔气相比,尤显得格格不入。
眼前的魔神分明与故人用着同一张脸,她心底却生不出丝毫熟悉之感,仍是谨慎盯着对方,思量片刻,狐疑道:“什么交易?”
“想必姑娘也已知晓,宴公子来此是为换取吾之灵力。姑娘既要带走菩提心,是否也该以同等之物作为交换?”
雪初凝心下一紧,蹙眉道:“菩提心并非阁下所有,我不过是取回我家郎君遗失之物,凭何与你做这劳什子交易。”
“姑娘此言差矣。”涔息道,“菩提心乃宴公子亲手所赠,怎能说是非吾之物?姑娘来此讨要宝贝,总该付出些代价,才算公平。
“更何况,做买卖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毗岚宝印现今并不在魔宫,吾本就失了一样筹码。若是连姑娘的这份也赊了去,岂不是要财货两空?”
听闻此言,雪初凝一时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意图,但她已无暇在此继续逗留,只觉这柳息即便做回了魔神,也一样的罗里吧嗦,叫她越发没了耐性。
她没好气地问:“阁下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