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没想到,沈赤亭居然连自己的女儿也要隐瞒。
是了,如他这般道貌岸然的卑劣之徒,自是要在人前佯装正道魁首,在家中扮作贤夫良父。
着实令人作呕。
“既然提到了这个,我倒想问一问沈少主——”
雪初凝略微倾身,一双冰眸直勾勾地盯着沈南薰,“若我估量不错,太玄宗此次折在春溪镇外的弟子,少说也有一成。出了这么大的事,令尊却并未昭告天下,捉拿我等。沈少主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距沈赤亭前次摆下鸿门宴,已过去一月有余。当时他打的正是春溪镇残害同道的名号,借机对宴清霜发难。
虽说他最终并未得逞,但这无疑是铲除自己心头之患的最佳借口。在不知情者眼里,也当是除邪扶正的义举。
按说大事未竟,沈赤亭不会在此时罢手,合该将此事宣之于众,令众仙门齐力讨伐“元凶”才是。
可时至今日,即便春溪镇外垒成山的尸骨已被不少人发现,外界也仍然未起丝毫波澜。
虽然雪初凝猜测,这其中或许有墨宗三公子的手笔,但沈赤亭乍然偃旗息鼓,也着实令她心下难安。
听沈南薰方才所言,她寻不到宴清霜的踪迹,想来那人已不在琉璃净世。
那他又会身在何处?雪初凝亦不知晓。
这下,倒当真如她先前所担忧的那般,彻底同那人断绝了联系。
雪初凝心下黯淡,借着垂眸饮茶,遮去眼中阴霾。
沈南薰听了她的话,许久未曾出声,只半垂着头,柳眉低锁,望着置于眼前的茶水出神。
过了俄顷,她攥紧了双手,低低道:“抱歉。”
雪初凝擡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又听她道:“抱歉。此事我会尽快查明。但他毕竟是我父亲,于我有生身教养之恩,即便他确为作恶,我也不可能做得出大义灭亲之事。”
“但雪少主放心,如若事情真为如此,我会劝他改邪归正,给你和宴公子一个交代。我也会尽力弥补……”
“弥补?”雪初凝不轻不重地掷杯,冷笑道,“沈少主未免太过天真。且不说别的,琉璃净世四百弟子的元神,你补得起么?”
“抱歉……”
沈南薰头垂得更低了些,不敢看雪初凝的眼睛,面上羞愧更甚,“我会想办法解救余下元神。我不知道父亲是否还有别的计划,但我一定会阻止他。”
“事已至此,我不敢奢求你和宴公子的原谅,我只望自己尚能持有是非对错之心,无愧于此生所学,无愧于仙途大道。”
一语说罢,她便起身告辞。
雪初凝漠然看着眼前远去的身影,却再难从中瞧见往日冷傲之姿。她心念一动,忽然开口:“沈少主。”
沈南薰顿住脚步。
雪初凝道:“念在你上回搭救之恩,今日又专程跑这一趟,我便也奉劝一句。”
“此事幕后操手,不止沈赤亭一人,我尚不知晓他与那神秘人能否互为掣肘。总之,此事绝非你能左右,你也莫要插手。小心为上。”
沈南薰扯了扯唇角,无声苦笑:“多谢。但我亦有我的原则,无论成败与否,但求无愧于心。”
而后她正色回眸,唇角含笑,神情却有悲,“还未恭贺雪少主突破化神圆满境。不过两月未见,修为进展竟如此神速,当真令人叹服。我自诩姿才出众,与雪少主相比,倒的确是远远不及了。”
“今日多有叨扰,告辞。”
音落,她长揖一礼,便决然转身,没入葱茏花木中。
雪初凝望着对面尚有余温的茶水,心中无端一阵烦闷,执起自己的那只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世有芙蕖出尘不染,殊不知这污泥中危机四伏,容不下一丝曦光。
沈南薰来得隐秘,只有雪意、琅寒及浮玉宫中几位掌事者知晓,并未惊动其他弟子。
但她的到来,也的确给雪初凝提了醒。
三年前她得罪了墨宗,以致两宗交恶,墨宗宗主言知明更是亲自带人前来讨说法。
那次的危机,最终是由太玄宗出面化解。
可今时不同往日,沈赤亭已然与宴清霜撕破脸面,她与那人又关系匪浅,难保太玄宗不会借题发挥,对浮玉宫刀兵相向。
于是雪初凝暗下决定,难得担起了浮玉宫少主应尽的职责。
除了由母亲掌管的尚有一战之力的内外门弟子,云岌谷内一众闲散小妖,都被她召集了起来,紧急开练。
一时间谷中哀声四起——
倒也并非是不满雪初凝的做法,只这些小妖平日里自在惯了,从未体会过如此严苛且高强度的训练。
好在小妖们还算争气,不出几日便得了要领,纷纷沉浸在每日苦修当中,连后山熟得正好的山竹和枇杷也顾不上吃了。
熟透的果子不堪重负,陆续坠地,常引得尚未开灵智的野猫、松鼠和鸟儿在此流连。
雪意明白女儿的心思,加之琅寒也时有指点,她对此甚是欣慰,但同时又隐隐担忧起来。
毕竟云岌谷中无历日,与别处反差太过的宁静,反倒使人心中不安。
彼时外界风谲云诡,又时有狾毒作乱,在一切云开雾散之前,谨慎些总没有坏处。
故而,她便予以雪初凝全权支持,令宫内弟子也尽数配合行事。
而这谷中难能可贵的上进、且略显紧张的氛围,在一众紫衣修士击碎结界,践踏花海,逼至浮玉宫前的那一日,悉数化作愤恨,一举达到了顶峰。
与此同时,数日前沈南薰的死讯,也终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