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交游甚广,虽说前三百年时常与宴清霜混在一起,但他实在好脾气,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总是今日捉弄了这个,明日又欺负那个。
一来二去,便也有了些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累月经年,到如今若说与她相熟之人,又何止成百上千?
雪初凝心中暗自叹气,面上继续道:“说起来,你昨日故意引他离开,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你可知,他现下人在何处?”
魆听她提起那人,略有不悦地垂了垂眼睫,却又失笑道:“若我说,我杀了他,你会如何?”
雪初凝脱口而道:“自然是转头就跑,再躲起来潜心修炼,待到日后修为大成,再来找你为他报仇。”
“不过,你会放我走吗?”
“会,当然会。”
魆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复又沉声道:“我不愿伤你,所以你最好识趣些,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再过问此事!”
音落,雪初凝却忽然擡手将掌心落在他的心口。
魆未曾想过她会如此大胆,不由身子一僵,竟是忘了拂开她的手。
“看来我猜对了。”雪初凝笑道,“你不仅没能杀了他,还在他手下吃了亏,躲到这冰风涧来,便是为了疗伤罢?”
雪初凝手上用力一推,却未能令魆后退半分。
他依旧站在那道法阵的正中,衣袍曳地,遮去了最主要的部分,饶是雪初凝目力极佳,也无法窥得全貌。
见状,她收回手,不由喟叹道:“你脚下这个法阵倒是有趣,可我从未见过,能否与我讲讲,它是用来做什么的?疗伤吗?还是增进修为?”
她顿了顿,又道:“哦——我知道了,这法阵运转之时,似乎能吸纳天地灵气,看来上清界这些年里,灵气枯竭之地出现得如此之多,想必也是拜你们所赐。”
“我说的对吗?魆先生。”
魆知道自己不该放任她继续说下去,但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靥,忽又心生怜悯,舍不得对她动手。
这让他心中烦闷不堪,他为了大计已然蛰伏数百年,万不能因着一个女子落得满盘皆输。
好在雪初凝还未能猜出他的身份,即便知道了他的谋划,定然也无力改变什么。
魆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意,依旧耐着性子同她说道:“你知不知道,若是换做旁人同我说这话,早已经碎为飞灰了。你就不怕么?”
雪初凝扯起唇角,笑容天真又无邪,“怕啊,可你方才也说了,不会伤害我,所以我便想试试,看你说的话,到底能信几分。”
“你很有胆识,但有些时候,胆子太大不是什么好事。”
魆平淡地说着,原本紧握着的手指微微张开,掌心陡然窜出一缕灵力击向脚下的冰面。
冰裂之声骤起,那道早已黯淡的法阵,顷刻间碎为齑粉!
再看不真切。
雪初凝离得极近,几乎被这碎冰的灵力掀飞出去。
可与此同时,她手中突然现出怖魔剑,凌厉剑招直取魆的面门!
魆只觉得她是疯了,自己一再退让,她却得寸进尺,不由心下一恼,弹指击飞她手中之剑。
当真是只难驯的猫,不知何时便会对人伸出利爪。
但他终是未曾动用灵力,否则在绝对的压制之下,雪初凝根本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只魆没能料到,雪初凝居然敢利用他的心软。
就在怖魔剑被击落之时,缠绕其上的血气突然与剑刃分离开来,沿着魆的指尖转瞬蹿至他眼前,蓦地将他脸上的面具掀开一分!
怖魔剑毕竟是上古神兵,其中所缚的血气虽因现主之故未成气候,却也远比那元婴期的猫儿要难缠许多。
魆在震惊之中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按住面具逼退血气,反手一个手刀砍在雪初凝颈后。
驱使怖魔剑的血气并不容易,雪初凝已用了仅剩的所有灵力,孤注一掷,只为看清这人的脸。
魆方才的那一击,她便无力抵挡,顿时昏了过去。
虽然仅有一瞬,怖魔之力也只勉强掀开了面具一角,但总算被她瞧见了那人的半只左眼。
那的确是个年轻男子的面容,眼睫很长,她只觉得无比熟悉。
可关于他的身份,直到雪初凝昏迷前,也仍未想到答案。
地面的坚冰已然粉碎,却因严寒之气不见丝毫消融之意,纷纷堆成一簇簇细小的冰锥子。
只片刻,魆已然重新戴好了面具,赶忙上前接住雪初凝倒下的身子,垂眸瞧见她被这阴寒之气冻得通红的手指,忽然回想起她自小畏寒之事。
他思虑之下,略微捋开她的衣袖,只见她白玉般的小臂上竟爬满了暗紫色的血痕,狰狞可怖,整个身子都变得冰凉彻骨。
这是寒毒入体才会出现的痕迹!
魆眉头紧蹙,全然不知她这畏寒之症竟是受寒毒所扰。
中此毒者,最忌严寒,更遑论长久待在冰风涧这等阴极之地。
此时寒毒发作,更需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寒气侵入肺腑,便会将身体一寸一寸地冻结起来,直至死亡。
魆立时用灵力化作暖流护住雪初凝的身子,正欲抱她离开时,却忽而察觉这间冰室之外又有不速之客。
他冷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唉……你终于发现了。”
那人悠悠从冰墙后走了出来,竟是一身布衣打扮的柳息。
他的衣摆沾了许多泥星子,皆是被狾人追逃时溅上的,甫一看去,似乎当真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柔弱书生。
魆打量他一眼,冷哼道:“阁下不愿与我合作,却又打扮成这副模样,专程来体验人间疾苦。难不成,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务繁忙?”
“欸,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
柳息被冻得直哆嗦,说的话也带着颤音,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搓了搓,搂紧袖子揣起手,终于老神在在地开了口:
“我不是说了么,我原本就对你们的计划不感兴趣,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者说,方才我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手脚都冻僵了你居然还不曾察觉。啧啧。”
他撇撇嘴,乜了魆一眼,“不是我对你们的实力没有信心,实在是啊……唉,不说也罢。”
魆知道对方一向瞧不上他,那未说出口的后半句,也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听至此处,他面色愈加难看,却始终隐忍不发,似乎对此人颇为忌惮。
柳息又道:“我现在凡人一个,对你们的大计也没什么用处,与其跟你们做个同伙儿,还不如给这丫头做饭来得有趣。”
说罢,他掀起眼皮朝雪初凝瞥了一眼,连忙走过去。
“你看看,你看看!”
他皱起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欺负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哦,我忘记了,你原本年纪也不大。”
柳息说着,全然不顾魆已经铁青的脸色,自顾自地伸手在雪初凝额头上探了一下,蹙眉道:“怎么成了这样。”
他摇了摇头,对魆道:“不如这样吧,我还得跟着这个丫头赶路呢,你把她交给我,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如何?”
魆冷声道:“我若不给呢?”
“唔……”柳息思索道,“我现下虽是个凡人,但你似乎……也打不过我。若是动静闹大了,把青昀家的小子也引了来,说不定,还能顺手替他报仇呢。”
“唉,我与他家乃是世仇,实在不想无形中让他得了便宜。”
说完这话,柳息擡眸看他一眼,问:“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