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
这男子的声音沙哑至极,乍听上去应是个暮年老者。
虽说他戴了半副面具遮住眉眼,下半张脸似乎也用术法做了伪装,蓄了银白的长须。
但他的身姿过于挺拔,并无老人家该有的伛偻,方才打坐时露在袍袖外的那双手,也不似真正的老人那般遍布褶皱。
魆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早在起身时便已用宽大的袍袖遮住了手。
即便如此,雪初凝仍是一眼便瞧出他的本相是个年轻人,至少,是个相貌不算老的人。
她一眼扫去,此间除了这位神秘人,并不见宴清霜的身影。
但引灵香的气息分明就徘徊于附近,她绝不会认错。
阴寒的冰窟内不见任何打斗痕迹,想来宴清霜此时还算安全。
但雪初凝眼下的处境却有些麻烦。
奇怪的是,面前的神秘人似乎并不想为难她,否则以他渡劫期的修为,对付一个小小元婴期,无需费吹灰之力,单是释出威压便足令她束手就擒。
饶是如此,雪初凝仍未放下警惕。
毕竟这人是敌非友,现下之所以不对她动手,多半是根本没拿她当回事。
万一他突然发难,只怕不出一招,她这小身板儿,最后连灰也剩不下。
更何况,她自身的灵力本就消耗巨大,现下已然所剩无多。
雪初凝十分有自知之明,手里暗暗捏了个诀,眯起眼睛盯着面前的男子,打算先试探一番。
“你认识我?”
那人笑了一声:“雪少主近年来,可是坊间津津乐道的人物,上清界谁人不知?”
“说得也是。”雪初凝点点头,“你认得我,我却不知你的身份,是不是有些不大公平?”
她说这话时,并不掩饰眸中的审视之意。
魆瞥见之后,明知她瞧不出什么端倪,却仍是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
“既然雪少主想知道,不妨重新认识一下。”他说着,复又含笑擡眼看向她,“知道我身份的人,都称我为‘魆’,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魆……”雪初凝笑道,“倒是人如其名,的确是个见不得光的。”
“雪少主谬赞了。”
她方才这话说得不算客气,魆听在耳中,面上却并无恼意,仍带着清浅的笑。
如若忽略他刻意改变的容貌,倒是像极了温柔的长者,对小孩子的顽劣只有宠溺包容。
但雪初凝现下只觉此人脸皮极厚。
灵猫天性敏锐,她此时却感知不到任何危险,便大着胆子走近几步,在他身前一丈之外停下。
“我与阁下一见如故,有意结识阁下,您不愿说也就罢了,何必拿个化名来搪塞我?
雪初凝柔柔一笑,顾盼生辉,“还是说,您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瞧不上我这小妖?”
她天生媚骨,本就尽态极妍,只往那里一站,便叫人移不开眼,一颦一笑,皆勾魂摄魄。
此时又故意使出些合欢宗的媚术,若是换作境界低些的男子,只怕早就着了她的道。
可她对上的乃是渡劫期修士,再使这些伎俩,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魆一眼看出她的意图,只觉有趣。
他从未如此近地见过她这般模样。
先前她总是跟在那人身边,他没有任何机会。
没想到,这次竟自己送上门来。
魆心想,若这猫儿知道了他的心思,只怕再也不会对他露出这样迷人的笑了。
“雪少主莫要误会,”他道,“能与雪少主做朋友,是在下的荣幸。只在下的确无名无姓,便以魆为名,绝无半点虚瞒。”
他舍不得移开视线,好在有面具作挡,倒也并不会显得唐突。
雪初凝却直觉不舒服,便收起笑意,神色也冷了几分。
“是么?”
她又提步朝魆走了过去,一直近到他身前,凉声说道:“朋友之间,合该坦诚相待。阁下这是看我灵力低微,便觉得我好欺好骗,不愿同我说实话了。”
“那我换一个问法,当年你设计陷害琉璃净世一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雪少主无凭无据,便认定我就是谋害琉璃净世的真凶,实是叫人伤心。”
魆轻叹一声,无奈道:“作为朋友,奉劝一句——上清界暗流涌动,已成定局,远非你能插手。合欢宗,也不是什么干净之地,雪少主还是趁早回家去罢。”
雪初凝闻言心中一凛,又不禁觉得好笑:“你既说了,便说个明白,这样不清不楚,难不成是想挑拨我与合欢宗的关系?”
魆却轻笑道:“你那师父倒是有些本事,只可惜,是个为情所困的庸人,成不了大事。合欢宗里除了他,其余之人,你最好一个也不要深交。包括离绯。”
“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嚯,连我师父的事你都知道。”这倒是在雪初凝的意料之外,她不禁讶然,“看来你这些年,没少暗中调查我们。唔……让我猜猜……”
她忽然凑近了些,透过面具,盯着魆眼睛,“你不会……也对我阿娘有意思吧?所以才会忍我到这个份儿上。啧啧啧,真是难为你了。”
魆的面色忽而有些难看,雪初凝却浑然不觉,继续煞有介事道:“我也奉劝一句,你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我阿娘现下没有表示,但知母莫若女,我看她啊,早晚会被我师父的一腔真情打动,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你不要胡言,根本没有这回事!”魆忍不住低声指责。
“你紧张什么?”雪初凝打量着他,“不过嘛,你说这话的语气,倒是像极了我的一个朋友。”
魆听到这话,蓦地心里一紧,唯恐当真叫她认了出来。
却听她道:“你也认识,他叫宴清霜。”
雪初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见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下意识眨了下眼睛,她的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这果然是她认识的人。
但仅凭这些,还远远不能寻到有效的线索。
母亲与师父的旧事,早前有许多仙门中人都曾知晓。
只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师父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愿打扰,自此躲在合欢宗里,再未于人前露面。
这件事,也渐渐不再有人提及。
年轻一辈之中,知晓此事者唯有与她相熟的几个好友。
但年长些的,对此有所耳闻,也不足为奇。
可偏偏最不能对仙门修士以貌取之。
无论是自身修为得以对抗天时,还是借助灵丹妙药之奇效,想要做到容颜永驻,都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如此一来,魆的年纪无从确认,想要从相貌入手,也断然是行不通的。
但很显然,以魆方才的反应来看,她与他的真实身份,应当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
他多半是她所熟悉的人,故而在她假意猜出他身份的时候,才会表现得如此紧张。
可惜这人掩饰得太好,雪初凝根本猜不出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