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
旁人大多以为,司予从前落魄无依,一朝攀附上合欢宗这棵大树,势必会有些得意忘形。
他之所以在人前这般趾高气昂,也不过是想彰显自己如今的地位罢了。
没有谁会将一个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也没有谁会因为一个小丑,而去驳了合欢宗的面子。
至多是个哗众取宠之辈,不值一提。
但雪初凝却不这么认为。
她毕竟与司予做了三年同门,这人又成日在她眼前晃悠,便是她压根儿不想理会,避无可避之下,多少也对此人有了些了解。
正如世人所想的那样,司予的确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
若非雪初凝当初为他所救,欠他一份恩情,他也不会顺理成章地略过合欢宗入门大考,直接晋升为长老座下直系弟子。
偏他又是个颇会见风使舵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入得了潜梦长老的眼。
潜梦长老心思单纯,终日与药炉相伴,但毕竟能坐上合欢宗二长老之位,寻常谄媚之徒的把戏,在她面前几乎耍不过半个回合。
只司予是个例外。
虽说她并未亲自教授司予,但在他被宗内旁的弟子欺辱时,从不管宗内杂事的潜梦,居然也会破天荒地出面维护。
也正因此,司予的气焰愈发嚣张,渐渐卸下正义之士的伪装,将那副无赖嘴脸暴露无遗。
如司予这样的人,被欺辱得多了,必会怀恨在心。
以他的修为,许多时候都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求饶。
但在对方离开之后,他眼神里极力掩饰的杀意便再藏不住。
雪初凝曾数次瞧见他流露出那样的眼神,每每在此之后,司予便会独自去往后山,待上好些时辰。
直到她有次实在经不住好奇,便跟了过去。
这才发现,原来司予悄悄在后山豢养了一只细犬,专供他宣泄心中郁结。
那细犬瘦骨嶙峋,右眼珠子脱出眼眶,半粘半挂在脸上,已有些干了,原本纯白的皮毛现下斑斑点点,满是旧痂。
旧痂之上又覆新伤,它无力地躺倒在地,腹部赫然一道深深的刀口,肠子混着血漏了满地。
细犬半张着嘴,痛得口吐白沫,甚至尚存一息。
而司予正握着一块砖石,一下一下,死命砸向它,眼中杀意浓得近乎发红。
自那之后,雪初凝再不愿与他有任何来往,只私下命人在后山增设暗哨,而司予也再未去过那里。
如今司予已是结丹圆满境,墨宗那两名遇袭的弟子,于他而言同当初那只细犬无异。
那日的闲言碎语若当真被他听了去,做出这等虐杀之事也不足为奇。
雪初凝正思忖着,言君同派去捉拿司予的弟子已折返回来。
不出所料,司予果真不见了踪影。
方才宴清霜对他丝毫不留情面,使得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司予素来心气高,心中定有不甘,但他那点儿修为实在上不得台面,纵然想要报复,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他无奈只得生生吞下这口怨气,定是无颜继续留在此处,想来现下已离开了流霞镇。
雪初凝暗嗤一声:做贼心虚!
又道:“人都跑了,三公子现下打算如何?”
言君同擡眼瞥向窗外的天色,叹道:“文试成绩前五十甲的考生名录,在下还未及过目,今日须得逐一为这些入围者测灵根,许是无暇他顾了。”
他思量一番,又道:“此事关乎我弟子性命,但不尽山庄人手无多,只得待仙缘大会一了,再散出弟子去寻他,届时在下会亲自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合欢宗告知此事。”
司予离去时无一人在意,也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
这毕竟是墨宗之事,雪初凝莫名参与进来,也只为了洗清媚音的嫌疑。
至于真凶是谁,又身在何处,便皆与她无关了。
想至此处,她点点头,还未开口,虚空中便传来另一道女子的声音——
“言三公子,不知找我合欢宗,所谓何事啊?”
这女子形如鬼魅,几乎瞬间闪身而至。
宴清霜察觉动静之时,便迅速将雪初凝护在身后,听见来人口中提到合欢宗,又蓦地怔住。
雪初凝亦有些惊讶,她微微挑眉,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腰,悄声道:“这么紧张我呀?放心,自己人。”
只这轻不可查的动作,宴清霜却忽地绷紧了身子,连忙让到一旁。
雪初凝若有所觉,略一擡眼,果真瞥见那人的耳尖爬上了一抹嫩粉。
她强忍着笑,随后收敛情绪走上前去,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弟子雪初凝,见过红绡师叔。”
眼前的女子来时阴沉着一张脸,纵使万般风情,也叫人觉出了彻骨寒意。
然而甫一听到这话,饶是寒枝傲骨梅,也不禁软了几分颜色。
红绡佯怒瞪了她一眼,敛了神色凉凉道:“这声‘师叔’我可担不起,你这丫头可是又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