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一怔,他还在秦州吗?他艰难侧过头,看着男人的方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倒着药,淡然讲述着,“你跌落悬崖,被树枝拦阻,侥幸保住了命,只是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了很久很久。”
宋逸眉峰微蹙,努力回想着那一日的情景,他被逼至悬崖,为了不受辱于逆贼之手,纵身跳下了悬崖,他以为他是必死无疑了,而如今,竟然又重获生机。
“我昏迷多久了?”
男人看着窗外的景色,道:“你看看那屋外的天,花开花落,又是一年了。”
一年了……
宋逸心底震动着。
清醒之后,宋逸的伤明显恢复的快了很多,渐渐的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他与救他的男人始终相安无事,二人毫不干涉的住在一起,他想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可对方却毫不在意他的任何感激。
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对方也似乎无意留下姓名。
可若是不相干的人,怎么会任劳任怨的救助他这么久都不放弃呢?
宋逸不理解。
直到那一日,他夜间起身,无意中看到男子独坐月色下,默默擦拭着一块牌位,上边刻着几个字——妻顾氏之灵位。
男人发现宋逸后,立刻收起了牌位,将他关到了门外,第二日,就要撵宋逸离去。
宋逸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男人给他准备了马匹钱粮,让他离开这里。
乘上眼前的马匹,他可以很快回到建安,向家人报平安。
可宋逸没有立刻离去,他看着男人,对他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是大哥吗?”
当年,宋世子在薛太尉的支持下主持度田,致使庐江大乱,叛军入京,宋世子以死谢罪,薛太尉离京外镇。
他还活着吗?
男人闻言,身形一动,没有言语,他关上了门,彻底拉开了和宋逸的距离。
宋逸很快回到了建安,建安却已物是人非。
刘夫人看着失踪一年多的儿子归来,喜极而泣。
宋逸却是精神恍惚,他终究是来迟了。
——她死了。
难产致死,抑郁而终。
她真的死了,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另一边,杨季华听说了宋逸回来的消息后,匆匆离宫,来了一趟西山。
女子匆忙的脚步踏入屋中后,跟宋逸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二人均是一怔。
一年半了,他憔悴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苍白瘦弱,应该吃了很多苦,杨季华看着他,眼圈蓦地红了。
二人无言沉默着。
杨季华微微哽咽了,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宋逸神色淡淡,无声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杨季华向他走近一步,宋逸却是后退了一步。
再度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杨季华看着他后退的动作,脸色微微落寞,她跟他诉说着,“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一辈子留在宫里抚养太子了。”
宋逸摇摇头,正色道:“你不该为任何人改变你的人生轨迹,你做的一切决定,都该是为了你自己。”
而不该是为了他。
杨季华喉头微堵,问他,“宋逸,你有想过以后吗?”
“我一个人,挺好的。”
他说的那般淡漠无情。
杨季华微微仰起头,逼回了眼泪,他终是拒绝了自己。
“皇后已经死了。”
听到这几个字,宋逸波澜不惊的面孔上,才终于有了些微情绪变化。
“她是怎么死的?”
杨季华苦笑,从始至终,他在乎的一直也只有她罢了,她对他说着那套官方的说辞,“皇后长期遭受非议打击,心境忧郁,生产时,不幸难产崩逝,只留下了一双儿女,宣帝哀痛过度,没多久也随皇后去了。”
宋逸心口在无声碎裂,艰涩道:“她的孩子呢?”
“陛下以皇室子孙难得,将孩子秘密养在了民间,无人知晓下落。”
宋逸眼神黯然,气氛再度沉寂。
“宋逸,她死了。”
杨季华哀声提醒。
“嗯,我知道了。”
他心如死灰,语气淡漠的没有情绪,了无生机。
一切似乎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一个人的爱,一生也只有一次,给了一个人,就再没有给其他人的余地。
杨季华泪眼朦胧,她突然释然了,世间事,自有其缘法,她终是求不得了。
她抹了抹眼泪,坦然告诉他,“其实,皇后临终前,还给你留了东西。”
宋逸眼神动了动,微微不可思议。
杨季华从怀里取出一个匣子,下定了决心,递给他道:“皇后临终前,我出宫去看了她,她说,日后若能寻到你的消息,活着的话,就让我将此匣交给你,若是没了,就将此匣焚烧在你的坟前,如今你平安回来,我就把它交给你了。”
宋逸看着那一方匣子,胆怯的没有接过的勇气。
杨季华又向他递近了几分,示意他接过去。
宋逸这才接过那一方匣子,缓缓打开,匣中是一小枝已经风干的梅花,他看着那干枯褪色的花瓣,眼眶涌起一股酸涩之意。
那一日离别时对她说的话,一瞬间又回荡在耳边——
“臣在西山,种了一片梅,已经种了十一年,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皇后能看上一眼。”
宋逸仰起头,把泪意憋了回去。
她看到了。
他为一个人,种梅种了十一年,如今花谢了,人,也没了……
数年后,宋逸母亲去世,守孝期满后,朝廷欲再启用他入仕,宋逸自请前往辽东任职,继承父业,守护边境。
据说他终身未娶,在辽东苦寒地遍植梅树,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最终老死辽东,一生再也没有回过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