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芳华错
气清景明,微风习习。
十三岁的宋逸坐在松树底下,静静抄写着祭祖祝文,阳光在松枝的缝隙间洒落,将他笼罩在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之中。
扑通——
一颗李子被扔到了案上,乱了纸墨,宋逸笔尖一顿,顺着果子投来的方向擡起了头。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一身男童打扮,蹲在院墙后的李树枝叶间,好奇地睁着圆漉漉的眼睛,观察着宋逸,手里还攥着几个刚摘的李子。
“客儿,摘好了吗?该下来了。”
院墙后,传来宋瑾的声音,宋逸收回了视线,卷起笔墨,合上书卷,默默起身离去。
晚上,宋太师在府中摆宴,招待了族中所有子弟。
宋逸默默坐在宴席最末处,安静的仿佛与世隔绝。
他不喜欢热闹,只因母亲坚信父亲是清白的,认为宋逸没有必要因为父亲之事感到自卑,他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宋氏祠堂里,祭奠先祖。
他若不来,仿佛显得他是心虚于父亲之事,将自己主动隔离于宋氏之外一般。
宋太师对其父亲之事态度暧昧,一直忽视着宋逸的存在。
其他子弟祭祖时,宋逸也只是被安排在别院抄写祝文,仿佛他的存在,是家族的污点,需要被悄无声息的抹杀掉一般。
宴席上,众人都在自在谈笑风生,除了不时上菜的下人,再无人来到宋逸身边。
一道小小的人影在宴席上穿梭着,不时调皮的从众人的桌案上偷偷拿着食物吃,众人看着她,也都是回之以宠溺的微笑。
小团子跑到了宋逸案前,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片刻。
这是今晚宴会上,唯一一个主动搭理他的人。
她试探着伸出手,见宋逸没有制止自己,便毫不怕生的从他面前的盘子里抓了一把果子。
“这个给你做交换。”
小团子拿完果子,又迅速在他的盘子间放了些什么,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宋逸神色一滞,呆呆看着小团子留在盘中的东西,是两颗澄黄的李子,因为被攥的久了,表皮已经破烂。
他拿起一颗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味道微微有点儿酸涩。
过年的时候,宋逸照旧来太师府拜年。
府上众人依旧是冷淡的招呼了他,宋逸独自徘徊在后院的梅树中,看着这一片花海。
这是大哥种下的,如今花还在,大哥却已经不在了。
“堂舅。”
小云卿迈着小腿,热情地向他跑过来。
梅花树下的小女郎还是一身男童的打扮,别人都是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她好似一点儿都不怕人,明明与宋逸并不熟悉,却可以坦然跟他搭话。
宋逸却后退了一步。
祭祖那一日回去后,他便从母亲那里知道了,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团子,是宋太师选定的皇后,无论谁做皇帝,她都会是皇后。
皇帝谁都可以做,皇后只能是魏云卿。
他们之间,有如天隔。
小云卿看着他躲避自己的模样,脚步一顿,没有再上前。
她从舅舅那里听说了宋逸的事情,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要遭受世人的非议污蔑,以及亲人的冷落疏远,她觉得他很可怜。
她折了一枝梅送给他,告诉他——
“梅花坚贞,不屈世俗,堂舅不要在意世人的议论,以后,你一定可以如这凛冬的梅花一般,逆风而上,迎霜绽放。”
宋逸愕然。
经受了太多世人的白眼冷漠,那样的关怀鼓励不可多得,犹如雪中送炭,点燃了他冰封已死的心。
他心怀感激,拿着那枝梅花,返回了家中。
宋逸把梅花种到了院中,精心护养,几年后,竟也茁壮成枝,渐渐长成了一片林。
等待父亲消息的岁月了,他终日都只与这些梅花相伴。
那一年,前往普光寺礼佛的刘司空,顺便在西山游赏了起来,脚步无意间被一片梅花林吸引,发现了在梅间耕耘养护的少年。
二人畅论古今,相谈甚欢。
那时的宋逸还不知道眼前长者的身份,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偶遇,竟然改变了他的人生。
少年的学识,从容的风范,深得刘司空赞赏,下山后,便对宋太师道,家中有琳琅美玉,怎可放逐于山野之间?
宋太师这才恍然意识到,那被雪藏压制多年的孩子,早已卓荦秀出。
宋逸由此知名。
那一株梅,给他交来了好运。
他感激魏云卿,若不是她的善意,便不会有如今的宋逸。
他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
她生来是要做皇后的,是云间月,天上仙,偶觑凡尘,遥不可及。
他不该觊觎。
眼前陷入了一片混沌,他仿佛又听见了小团子的声音。
“还不醒?你再不醒,我就走了。”
宋逸在一片黑暗中挣扎着,身体僵硬的好似一段枯木,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动弹不得。
“我要死了,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宋逸追随着那声音,焦急无比,乍然进入了一片雪白的空间,梅树茂盛参天,直入云端,他此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梅树。
树下站着一个女子,身影始终背对着他,最终倒在梅树底下,梅花纷纷落下,犹如一场白雪,埋葬了女子的身躯。
他艰难的走向那由花瓣堆积的花冢前,一层又一层的挖啊挖,想要把那被梅花瓣掩埋的人给挖出来。
梅花如雪,满地飞舞,将他萦绕包裹,挖到最后,手上却是一场空,竟然连一片花瓣都捉不住。
宋逸心如刀绞,眼前的世界骤然崩塌,他睁开了眼。
“醒了?”
宋逸转了转眼珠,眼前是一处陌生的草庐,耳边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不容易,本以为你再也醒不了了,真是令人惊叹的意志力。”
宋逸微微动了动手指,想要坐起身子,身上的疼痛让他难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先躺着不要动,你伤的很重,身上筋骨尽断,还没完全恢复。”男人戴着面具,把药放在了桌上。
宋逸停止了挣扎,问他,“你是什么人?”
“秦州故人,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