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市集记
蝉声漫过楚地的丘陵时,粟穗已经沉得压弯了麦秆。张阿伯蹲在田埂上,指尖捻开一粒新麦,饱满的麦粒滚落在掌心,带着阳光晒透的暖香。他抬头望了望自家连片的粟田,又转头看向村口那条尘土飞扬的路——路的尽头,是四十里外的固陵镇,那是这一带唯一能卖粮的地方。
“今年这新粮种,亩产比去年多了两成,可这粮多了,愁也跟着多了。”张阿伯把麦粒塞进嘴里嚼着,粗粝的口感里藏着甜,话却没什么底气。旁边捆麦秆的媳妇接了话:“可不是嘛,我家织了三匹布,上次去固陵镇,天没亮就动身,走到镇上腿都肿了,布还被压了价,说‘路远运来的,潮了’,其实是他们故意压价!”
这话像颗石子,扔进了刚丰收的喜悦里,溅起一片叹息。村民们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数着难处:去镇上要走大半天,推着独轮车运粮,遇上下雨路滑,粮袋漏了都没处补;要是遇上粮商联合压价,辛苦了一年的收成,只能贱卖;有的人家孩子小,男人要种地,女人根本走不开,多余的粮布只能堆在家里,等着发霉。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秦斩骑着马,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刚从西边的水渠工地回来。他穿着粗布短打,裤脚沾着泥,看到田埂上围着一群人,便勒住马,翻身下来。“大伙儿都在这儿歇着?今年的粟穗,看着比去年壮实啊。”秦斩笑着走近,目光扫过众人手里的麦秆,眼神里带着欣慰。
可没人接他的话茬,张阿伯叹了口气,把刚才的愁绪又说了一遍。秦斩的笑容渐渐收了,他蹲下来,捡起一根麦秆,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沉默了片刻。“四十里路,运一趟粮,来回要两天,还得搭上人手,成本太高了。”他低声自语,又抬头看向村民,“既然去镇上难,那咱们就把‘镇’挪到村口来——修个市集,每月逢五开集,让周边郡县的商人来咱们这儿买!”
这话一出口,田埂上瞬间静了。张阿伯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大人,您说啥?在村口修市集?”“对,市集。”秦斩站起身,指着村口那块闲置的空地,“那块地平整,离水渠近,方便商人停车马。咱们按咸阳市集的样子,搭几个遮阳木棚,划上粮、布、器三个区,再立个公平秤,让买卖都透亮。”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先是疑惑,接着慢慢亮了起来。赵叔是村里的老石匠,手脚麻利,也有威望,他率先开口:“秦大人,要是真修市集,我第一个来干活!平整场地、搭棚子,我都熟!”“我也来!”“我家有多余的木料,能搭架子!”众人的声音渐渐热闹起来,刚才的愁云,一下子散了大半。
秦斩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知道,修市集不是随口说说,得有章法。当天下午,他就召集了赵叔、李婶、阿禾和几个村里的老人,在自家院里开了会。“赵叔,你牵头平整场地,把空地边缘的石头清了,再垫一层细土,免得下雨泥泞。”秦斩把一张简单的草图铺在桌上,“木棚不用太复杂,能遮阳挡雨就行,每个区搭两个棚,够村民摆摊用。”
赵叔接过草图,点点头:“放心,我明天就找二十个壮劳力,保证五天内把场地弄好。”“李婶,”秦斩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婶,她是村里最好的织工,织的布又密又匀,“市集入口得有个样子,你能不能织块锦缎,写上‘五谷丰登’,挂在入口的木架上?让商人一进来,就知道咱们楚地丰收了。”
李婶眼睛一亮,立刻应下:“没问题!我这就去选丝线,用红的、黄的,织上麦穗和桑蚕,保证好看!”最后,秦斩看向阿禾——阿禾是村里唯一读过书的姑娘,去年跟着郡里的先生学过认字和算术。“阿禾,你帮村民写价牌。每个摊位前放一个,写上卖的东西、产地、收成,还有价钱。比如张阿伯的新麦,要写‘楚地新育粟种,亩产三石,每石百钱’,让买主看得明白,也免得讨价还价时说不清。”
阿禾攥着笔,认真地点头:“我会把价牌写得工整些,再教村民怎么跟商人说自家粮布的好处,让他们放心买。”散会时,天已经黑了,可村里的灯却亮了不少——赵叔去挨家挨户叫人,李婶在灯下挑拣丝线,阿禾则在纸上练习写“粟”“布”“器”这些字,每个人都透着一股劲。
接下来的五天,村口的空地热闹得像个工地。赵叔带着壮劳力,每天天不亮就开工,锄头、铁锹的碰撞声此起彼伏。有几户人家的地就在空地旁边,主动把自家的篱笆往旁边挪了挪,给市集腾了更多空间。遇到地里的大石头,几个人合力用撬棍撬,汗珠子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土花。秦斩也没闲着,每天都去工地转,帮着抬木料,或者给大家送水,看到哪里不合适,就当场调整。
第四天下午,木棚开始搭了。村民们从家里运来晒干的木料,赵叔指挥着人搭架子,再铺上芦苇编的席子,最后在席子上刷一层桐油,防雨。三个交易区的木棚很快就立了起来,粮区在最东边,靠近水渠,方便商人用水;布区在中间,通风好,布不容易潮;器区在西边,挨着村口的路,铁匠铺打的犁、锄头,运过来方便。
李婶的锦缎也织好了。那是一块两丈长的锦缎,底色是明黄色,上面用红色丝线织了沉甸甸的麦穗,麦穗间还藏着几只白色的桑蚕,“五谷丰登”四个大字用黑色丝线绣在中间,字体饱满,看着就喜庆。阿禾帮着李婶把锦缎挂在入口的木架上,风一吹,锦缎轻轻晃动,颜色鲜亮得晃眼,路过的村民都忍不住停下看。
阿禾的价牌也写得差不多了。她用的是薄木板,削得平整,先用墨线画好格子,再在格子里写字,每个字都端端正正。她还特意找了块小木板,写上“公平秤在此”,放在市集中间的石桌上,旁边摆着秦斩从郡里借来的标准秤砣——这是为了防止商人缺斤短两,也让村民卖得放心。
到了第九天,市集终于准备好了。平整的场地,整齐的木棚,挂着锦缎的入口,还有一排排写好的价牌,看着就像模像样。秦斩让人在周边几个郡县的村口贴了告示,说楚地每月逢五开集,有新粮、新布,欢迎商人来交易。告示贴出去的那天,张阿伯特意去固陵镇转了一圈,看到粮商们围着告示议论,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转眼就到了第一个逢五。天还没亮,张阿伯就起了床,和儿子一起推着独轮车,把新麦装在粮袋里,运到市集的粮区。他选了个靠近公平秤的摊位,把粮袋打开,饱满的麦粒露出来,散发出淡淡的麦香。阿禾早就来了,帮他把价牌立在摊位前,又教他:“张阿伯,要是商人问你麦种的事,你就说这是郡里新推广的粟种,耐旱,口感也比老麦好,去年试种,亩产就比老麦多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