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个小屁孩能说出这么多细节。他又指向后排的小胖墩:“那你说,市集上卖东西,短斤少两该怎么罚?”
小胖墩站起来时,还在揉眼睛——刚才李大人的吼声,把他吓哭了。他吸了吸鼻子,想起昨天扮演小贩时的情景:“要把多收的钱还给买主,还要杖六十,如果是故意欺瞒老人和孩子,罚得更重!先生说,这是因为老人和孩子弱,律法要护着他们,就像赵叔护着河堤一样!”
“护着?律法是用来震慑的,不是用来‘护着’的!”李大人的声音又高了几分,可话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秦斩的声音:“李大人,律法若不能护着百姓,那跟空文有什么区别?”
秦斩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寿春学堂教学记录”。他走进来,把册子放在案上,翻开其中一页:“您看,修改教材前,孩子们的律法知晓率是65%,但能联系实际的只有20%;修改后,知晓率升到了85%,应用率更是到了90%——上周东市的王婆买布被短了半尺,是学堂的孩子帮她按律法讨回了公道,您说,这是不是比死记条文管用?”
他顿了顿,指着窗外——几个孩子正蹲在田埂上,拿着小铲子给稻田浇水,旁边放着一张纸,上面是他们画的“稻鱼共生律法图”。“您再看,他们画的稻田里,总有一道笔直的线,那是他们心里的‘律法线’,知道哪块田是自己的,哪块是邻居的,哪段河堤要一起护着。这比在课堂上念十遍‘公私分明’,都来得实在。”
李大人走到窗边,顺着秦斩指的方向看去。阳光落在孩子们的背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里的稻田和律法图,像是融在了一起。他又翻了翻教学记录,里面夹着孩子们写的“律法心得”——有的孩子写“律法是稻田里的田埂,没了田埂,稻子就会长乱”;有的孩子写“律法是河堤上的木闸板,要按水势调,不然会淹了家”;最着,就记在心里了。”
李大人紧绷的脸慢慢松了。他把教材还给李砚,指尖在“楚地童谣”的批注上轻轻摸了摸:“是我窄了眼界。以前总觉得,标准化才是典范,现在才明白,典范不是把各地的根都刨了,是让规矩顺着水土长。”
那天下午,学堂里多了个新环节——“民生律法课”。每周三上午,张阿伯都会扛着锄头来,带孩子们去稻田里实践。他教孩子们怎么量田埂,怎么分水源,“你们看,这田埂要是歪了,水流就会偏,邻居的田就会缺水,这就是‘不公’;按律法分水,每户都能浇到田,这就是‘公平’”。孩子们拿着小尺子,在田埂上量来量去,把“丈量公平”四个字,刻进了沾满泥点的手掌心。
李婶则会带着织坊的纹样尺和彩线来。她教孩子们织“律法纹”——稻禾要直,鱼要顺着稻禾走,若是鱼游出了稻禾的范围,就要重新调整经线,“这就像律法,要是偏了,就得改回来,不然织出的锦就会乱”。孩子们学得认真,最后织出的小锦片,有的送给了河堤上的巡守队员,有的挂在了学堂的墙上,风吹过时,锦片上的稻鱼纹晃来晃去,像是在唱童谣。
素问来的时候,总会提着一个药箱。她教孩子们认草药,讲“医者仁心”与“律法仁政”的关联:“这枇杷叶能治咳嗽,就像律法能治‘不公’的病;给老人孩子用药要减量,就像律法对老弱妇孺要宽宥——都是为了护着人。”有一次,阿楚的娘得了风寒,阿楚还按照素问教的法子,用枇杷叶煮了水,又拿着律法里“邻里互助”的条文,动员邻居帮忙照看,“先生说,律法不仅是用来罚人的,更是用来帮人的”。
秦斩偶尔也会来。他带来的不是律法条文,是河堤的防汛记录,是市集的交易账本,是织坊的订单。他给孩子们讲去年汛期,赵叔怎么带着村民加固木闸板,怎么按律法分防汛任务;讲李婶怎么用“公平秤”的规矩,跟西域商队做成了大生意;讲素问怎么用楚地的草药,治好了解咸阳来的文书的咳嗽。“你们看,这些都是律法在过日子,不是远在咸阳的冷条文。”
日子一天天过去,寿春学堂的名气慢慢传了出去。有一次,咸阳来的文书路过寿春,特意绕到学堂来看。他站在窗外,听见孩子们唱:“秦律明,楚地亲,稻穗牵着关中云;童谣响,律法亮,守着家园不慌张。”歌声里满是稻香,飘得很远,远到能和市集的叫卖声、河堤的夯土声撞在一起。文书站了半晌,回去后在奏折里写道:“楚地学堂,以民生教律法,以乡音传规矩,百姓知法、懂法、用法,实为‘因地制宜’之典范。”
秋末的时候,廷尉府派了人来,把寿春学堂的教材抄录下来,送到了咸阳。秦始皇看着教材里夹着的稻穗标本、孩子们画的河堤图,又听文书讲了“童谣律法”的故事,笑着在奏折上批了八个字:“律入乡音,方得民心。”没过多久,朝廷就下了令,允许各郡在“标准化大纲”的基础上,加入本地的民生内容——关中的学堂加了“渭水灌溉”的故事,蜀地的学堂加了“都江堰治水”的传说,燕地的学堂加了“渔猎分界”的规矩。
冬至那天,寿春下了场小雪。秦斩踩着雪往学堂走,远远就听见了歌声。推开门时,他看见阿楚正带着几个新入学的小娃娃,在地上画“大秦律法图”——图的中间是咸阳的宫城,周围是楚地的稻田、关中的麦田、蜀地的都江堰、燕地的渔舟,每块地域之间,都用一条线连起来,线上写着“律通天下,乡音入心”。
李砚坐在案前,手里拿着那本翻得卷了边的大纲,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孩子们讲的稻田故事,有张阿伯说的防汛规矩,还有李婶织的纹样心得。他看见秦斩,笑着把大纲递过去:“将军,您看,这大纲现在才真正‘活’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学堂的屋檐上,积了薄薄一层。孩子们的歌声飘出去,落在雪地里,像是给雪地镀了层暖光。秦斩站在窗边,看着孩子们冻得通红的小脸,想起三个月前李砚攥着大纲的模样,又想起秦始皇批的那八个字,心里突然亮堂起来。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大秦——不是把所有土地都刻成一个模样,而是让咸阳的律法,顺着楚地的稻香、关中的麦浪、蜀地的水声,长成每一片土地都需要的样子;让每个孩子都记得,自己是大秦的百姓,也是楚地的娃、蜀地的娃、燕地的娃,根扎在土里,规矩记在心里,日子才能长得旺。
风从河堤吹过来,带着新酿的米酒香,混着孩子们的歌声,飘得很远很远,远到能和咸阳城的钟声撞在一起,撞出满天下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