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斩看着那些揉成团的草图,突然想起西域商队带来的胡杨林标本。他跑去库房,翻出那支用蜡封着的胡杨枝,枝丫的弧度和凤凰尾羽的弧度惊人地相似。“苏纹姐,你看这胡杨枝,”他把树枝放在草图上,“咱们把凤凰尾羽的弧度改成胡杨枝的样子,再把葡萄藤绕在枝上,这样既像胡杨林,又藏着凤凰纹,西域客商喜欢,咸阳那边也挑不出错。”
苏纹盯着树枝看了半天,突然一拍桌子:“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胡杨是河西的树,伊布拉欣肯定熟悉,凤凰是楚地的神鸟,藏在里面,既不丢咱们的根,又合了他们的意!”
接下来的日子,织坊里的机杼声又响了起来,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急促,而是多了几分沉稳。学徒们理经线的速度快了,老匠人的提花也更顺了,苏纹每天都要校好几遍纹样,确保每一匹锦缎的胡杨枝都带着凤凰尾羽的弧度。秦斩则忙着改造剩下的织机,还在织机旁加了个小凳子,这样姑娘们织布时不用总弯腰,能少受点累。
可就在织坊赶完一百匹锦缎的时候,王织监突然来了。他穿着咸阳来的锦袍,手里拿着“典范模板”,一进织坊就皱起了眉:“你们这织的是什么?模板上的葡萄藤是直线,你们怎么织成曲线了?”
苏纹赶紧拿出新织的锦缎,指着上面的胡杨枝:“王织监,这是胡杨林的纹样,西域客商喜欢,而且咱们的葡萄藤是绕着胡杨枝织的,没偏离模板的主题。”
王织监拿起锦缎,翻来覆去地看,脸色越来越沉:“我说的是‘标准化’,不是‘乱改’!寿春织坊要是不按规矩来,以后就别想接咸阳的订单了!”
李婶急了,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被秦斩拉住了。秦斩走到王织监面前,手里拿着那根胡杨枝:“王织监,您去过河西吗?河西的胡杨林,树枝都是弯的,要是按直线织,反而不像。就像淠河的河堤,咸阳的图纸是直的,可赵叔按水势改成了弯的,结果比直的更结实。器物和自然一样,得顺其性,不能硬来。”
王织监盯着那根胡杨枝,半天没说话。他想起去年去河西巡查时,确实见过成片的胡杨林,枝丫的弧度和锦缎上的一模一样。“可……可模板是咸阳定的,不能说改就改。”他的声音软了些。
“模板是死的,生意是活的。”秦斩把锦缎递给他,“您看这锦缎的密度,比模板上的还高,颜色也正,要是送到河西,西域客商满意了,以后咸阳的订单只会多不会少。要是按模板织,客商不要,最后损失的还是咱们。”
王织监拿着锦缎,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罢了,你们这么做,也是为了织坊好。只是下次改纹样,得先报备一声,别让我难做。”
送走王织监,织坊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小桃抱着刚织好的锦缎,笑得眼睛都眯了:“秦小哥,你真厉害,连王织监都被你说服了!”
秦斩笑了笑,看向窗外。院墙上的爬山虎已经红了,风里的冬意更浓了,可织坊里却暖烘烘的。他想起赵叔说的话,器物得顺性子,人也一样,寿春织坊的性子,就是藏在锦缎里的楚地魂,不管怎么变,都不能丢。
冬雪落下的前一天,三百匹葡萄纹锦终于赶完了。西域商队的驼铃声从巷口传来,伊布拉欣首领走进织坊,看到那些带着胡杨枝纹样的锦缎,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拿起一匹锦缎,手指抚过上面的纹路,突然笑了:“这是凤凰的尾羽吧?我在楚地见过,没想到能藏在胡杨林里,真好。”
李婶看着伊布拉欣满意的样子,眼圈红了:“能让您满意就好,以后您要是还需要锦缎,尽管找我们寿春织坊。”
伊布拉欣点点头,让人把锦缎装上骆驼。驼铃声渐渐远去时,小桃突然指着锦缎上的纹样,小声对秦斩说:“秦小哥,你看,雪落在锦缎上,胡杨枝像活了一样,凤凰好像要从雪里飞出来了。”
秦斩抬头望去,雪花落在锦缎上,白色的雪和绛红的锦,衬得胡杨枝更加灵动。他想起那些改木轴的日夜,想起苏纹画了又改的草图,想起姑娘们手上的冻疮,突然觉得,寿春织坊的机杼声,不仅是南城根儿的活时辰,更是楚地的魂,只要这声音不停,楚地的灵气就不会丢。
苏纹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匹新织的锦样,上面是胡杨林和凤凰纹的结合,还有几缕细小的雪花纹。“这是我新画的纹样,叫‘雪栖凤’,以后咱们织坊就以这个为新样,你觉得怎么样?”
秦斩接过锦样,指尖触到上面的纹路,温暖而细腻。他想起赵叔修的河堤,想起改了尺寸的木轴,想起那句“顺其性,方能长久”。“好,”他笑着说,“就叫‘雪栖凤’,以后咱们寿春织坊的锦缎,既要顺自然,又要藏心意,让所有人都知道,楚地的锦,是活的。”
织坊里的机杼声又响了起来,伴着雪花落下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那声音里,藏着寿春的故事,藏着楚地的魂,也藏着一群匠人对生活的热爱——就像那枫杨木轴,虽平凡,却能撑起一片灵动的锦缎,撑起一个织坊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