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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7集:项梁布局(1 / 2)

巷尾木声

周阿爷醒在卯时头,窗纸刚透进一点青灰。他摸过床头的老布衫,布料磨得发亮,领口缝着块褪色的蓝布补丁——那是老伴在世时补的,针脚密得像江南的雨丝。起身时,床板“吱呀”一声,和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晨鸣撞在一起,成了巷弄里第一声醒耳的响动。

作坊在巷尾,是三间连在一起的青砖房,墙根爬着半枯的爬山虎,门楣上挂着块黑木匾,刻着“周记木作”四个字,笔画里嵌着经年的木屑,摸上去糙得硌手。阿爷掏出钥匙,铜环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门开了,一股混着樟木、松脂和老木头的味道涌出来,这是他闻了六十年的气息,比家里的米香还亲。

作坊里摆着各式工具,刨子、凿子、墨斗、曲尺,都放在靠窗的长桌上,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在工具上镀了层薄金。最老的那把刨子,木柄被手磨得油光锃亮,是阿爷十五岁时爹传给他的,如今刨底还能看清当年刻的“周”字。阿爷走到屋中央的木案前,案上放着块半尺宽的楠木,是前几日镇东祠堂托他修匾额剩下的料,纹理顺得像流水,他指尖抚过,能摸到木料里藏着的温润。

“阿爷!”

巷口传来清脆的喊声,阿爷直起身,往门口看。朵朵背着粉色的书包,扎着高马尾,一路跑过来,运动鞋踩在青石板上“哒哒”响。“放假啦?”阿爷笑着,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子。朵朵点头,把书包往墙角一扔,凑到木案前:“阿爷,你又做木工啊?一股木头味儿。”她说着,却伸手碰了碰楠木,指尖沾了点木屑,又赶紧蹭到裤子上。

阿爷没说话,拿起刨子,左手按在木料上,右手推刨。“沙沙——”声音很轻,却很匀,刨花像卷着的棉絮,落在脚边,很快堆起一小团。朵朵蹲下来,看着刨花在阳光下飘,忽然问:“阿爷,你做这个能赚多少钱啊?我爸说,现在都买机器做的家具,又快又便宜。”

阿爷的手顿了一下,刨子在木料上留下一道浅痕。他把刨子放下,拿起墨斗,扯出棉线,在木料上弹出一道细黑的线:“不是为了赚钱。”他说,声音有点哑,“你太爷爷是木工,你爷爷是木工,到我这辈,也做了六十年。这木料啊,是有脾气的,机器不管这些,只顾着快,做出来的东西,没魂。”

朵朵似懂非懂,掏出手机刷着视频,声音开得不大,却还是盖过了刨木的轻响。阿爷没再说什么,继续推刨,木屑落在手机屏幕上,朵朵赶紧拂开,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巷口拍了张照,发了朋友圈。

中午的时候,张奶奶端着碗绿豆粥过来,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个小豁口。“阿爷,喝碗粥解解暑。”张奶奶嗓门亮,一进门就看见朵朵在玩手机,“朵朵回来啦?这么大了,还跟阿爷撒娇。”朵朵抬头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张奶奶凑到木案前,看着阿爷手里的活儿:“这是要做啥?”“给祠堂修匾额,缺个木框,用这楠木做,结实。”阿爷接过粥碗,喝了一口,绿豆熬得烂,甜滋滋的。“说起祠堂,前儿我去烧香,看见隔壁巷的李木匠,用机器做匾额,半天就做好了,刷上漆,亮得很。”张奶奶说,“你这手工,得做两三天吧?”

阿爷点点头:“机器快,但漆是化学的,过两年就掉。我这用的是桐油,得刷三遍,晾半个月,能管十年。”张奶奶叹了口气:“你就是太较真。你儿子前儿还跟我念叨,说让你搬去城里,这作坊占着地儿,开发商要拆了建商业街呢。”

阿爷手里的碗顿了顿,绿豆粥晃出了点沫子。“我不搬。”他说,语气很沉,“这作坊是我爹传下来的,我死也得死在这儿。”张奶奶没再劝,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啊,就是太犟。”

朵朵听见“拆作坊”,抬头问:“阿爷,我们要搬家吗?”阿爷没看她,只是把碗放在桌上,拿起凿子,对着木料上的墨线凿下去。“笃、笃、笃”,声音很实,每一下都落在点子上,木屑顺着凿子尖往下掉。

接下来几天,阿爷每天都泡在作坊里,朵朵要么玩手机,要么出去跟镇上的小伙伴玩,很少进作坊。直到第五天,她从外面回来,看见作坊里亮着灯,阿爷还在干活。暮色里,阿爷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弯着腰,手里拿着块小木块,不知道在刻什么。

朵朵走进去,脚步很轻,没让阿爷听见。她凑到旁边,看见阿爷手里的木块上,刻着两个小小的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手里拿着莲蓬。“这是啥?”朵朵忍不住问。阿爷吓了一跳,手里的刻刀顿了一下,好在没刻错。“你小时候,我带你去河边摘莲蓬,你站在岸边,我坐着帮你摘。”阿爷说,语气软了些,“那时候你才这么高,还会掉眼泪,说莲蓬摘少了。”

朵朵看着木块上的小人,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嘴角弯了弯:“阿爷,你还会刻这个啊?”“以前没事就刻,你爸小时候,我给他刻过小木枪,他天天拿着玩。”阿爷放下刻刀,把木块递给朵朵,“给你,留个念想。”

朵朵接过木块,指尖能摸到刻痕的纹路,糙糙的,却很暖。她忽然觉得,这比手机里的视频有意思多了。“阿爷,你教我刻木头吧?”她问,声音有点小。阿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不过得有耐心,刻坏了可别哭。”

第二天一早,朵朵没睡懒觉,跟着阿爷去了作坊。阿爷给她找了块软点的杉木,又找了把小刻刀,教她握刀的姿势:“手指要稳,别太用力,顺着木纹走。”朵朵学着阿爷的样子,握着刻刀往木头上刻,可刚刻了一下,就歪了,木屑也掉得乱七八糟。“哎呀,刻坏了。”朵朵有点泄气,把刻刀往桌上一放。

“别急。”阿爷走过来,握着她的手,慢慢往下刻,“你看,木纹是顺的,你得跟着它走,就像走路,顺着路走才不摔跤。”阿爷的手很糙,掌心有厚厚的茧,裹着朵朵的手,很稳。朵朵跟着阿爷的力道,慢慢刻出一道浅痕,虽然还是歪歪扭扭,却比刚才好多了。“有点样子了。”阿爷笑着说,“慢慢来,木工这活儿,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