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风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深处那抹剧烈的动荡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沉的、近乎残忍的平静。他喃喃低语,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告诉自己一个早已确凿的事实。
“你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轻若叹息,却重如惊雷。
话音落下的瞬间,饭桌上那碟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焦黑、碳化,最终化作一捧灰烬。母亲脸上的笑容凝固,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开始波动、模糊,继而随风寸寸飘散。周遭街巷的喧闹欢愉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孩童、小贩、炊烟、屋舍……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褪色、崩解,归于死寂的虚无。
苏临风独自站在一片空茫的黑暗中,任由那刻骨铭心的温暖与幻象如流沙般从指间逝去。他目光沉静,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方才那剜心剔骨的一幕未曾发生,唯有微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泄露了方才经历的惊心动魄。
这便是“哀”之魄的真正可怕之处——它不制造恐怖,只精心编织你最渴望的温柔之乡,诱你沉溺在那最柔弱、最不堪一击的记忆碎片里,心甘情愿地放弃所有前行的力量,直至在美好的虚妄中耗尽魂灵。
“若心中有伤,便永远做不了冷静决断的执掌者。”他轻声自语,似在咀嚼薛秉骞的告诫,又似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话,“可若连这份痛楚都不敢承认、不愿背负,那摒弃了人性弱点的我,又与冰冷的傀儡何异?”
他缓缓闭上双眼,朝着母亲身影最终消散的方向,深深一揖,动作缓慢而庄重。
“娘,孩儿记得您。永远都记得。”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一种斩断眷恋后的决绝,“但我不能……再留在梦里了。”
这一拜,是告别,是铭记,亦是超越!
拜下的瞬间,周遭死寂的黑暗轰然破碎!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寸寸剥落,露出主墓室冰冷的墙壁和那跳动的鲛人灯焰。
苏临风重新站在了第五道金门前,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较之前更为苍白,额间沁出的汗水汇聚成珠,沿着下颌滑落。但他依旧稳稳地站着,脊梁如青松般挺直,不曾弯曲半分。
薛秉骞凝望着他,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长时间的沉默与审度。许久,他才缓声开口,语气复杂难辨,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叹赏:“哀而不伤,破妄存真。苏临风,你已非昔日少年……确有掌局之姿。”
第五魄,哀情残梦,破!
七魄试炼仅余最后两关。
苏临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残余的、细微却绵长的酸楚,目光如炬,投向那已然洞开的第六道金门。
门楣之上,一个殷红如血、笔走龙蛇的大字灼灼燃烧,透出几乎要焚尽一切的狂暴怒意——
“怒”。
那是七魄之中最为狂烈暴虐的一魄,怒火焚心,稍有差池,便会引燃七情,反噬本源,万劫不复。
而这一关的考验,在他目光触及那赤红字符的瞬间,已携着滔天的炽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