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刚刚入冬不久,我坐在这个铁皮仓库里写下这封信,冷得好像太平间。我的手指快要变成冰了,害得我写出来的字很难看。
如果看不懂的话,请你尽量辨认,而不是念叨着“写的什么鬼东西”,然后皱起脸,搞得好像我是故意在给你制造难题一样。那样我会生气,就算我已经死了。
是了。我得和你说一下我的“动机”——关于我为什么要留下遗书。
说起来,遗书这东西,一般是自杀的家伙才能留下“纪念品”吧?因为自杀的死期是可以预见的。而基本上除了自杀以外,人无法控制自己在什么时候丢掉小命。要是死前什么也来不及说,就这么沉默着掉进了地狱,这样的结局未免太惨……」
而这正是你的结局。
甚尔真想告诉她。可惜她听不到。
「所以,我决定先留下点东西,作为我最后的痕迹。
或者说,是我最后余留的一点傻气。
实现这一点并不难。这间租赁仓库是季付制,超过三个季度不付款,店家就会联系租赁者本人。倘若租赁人无法获取联系,那么就会联系事先预留的紧急联系人。
也就是你,伏黑先生。
然后你就会来到这里,帮付清死去的我没有办法缴纳的费用,并且打开我的仓库,看到我现在写下的这句话。
你一定会进来的,因为你想知道我藏了什么。」
啊对对对,这也被你发现了?
「其实我也没藏太多,这里都是不太值钱的东西。
你所期待的我的资产,一年后会转移到惠和津美纪的名下。在法律意义上,他们是我的孩子。
而你嘛……
你是我的兄长、我的父亲、我的爱人。
我没有对你说过这话。我说不出口。但因为有你、也有津美纪和惠在身边,所以我才终于拥有了属于我的“家”。
谢谢你。
有时候我觉得,我和你似乎很像,说不定我就是曾经的你。
我们是一样的。各种意义上,都是一模一样。
于是有时候就会想,如果能够早点遇见你的话——也许在我还没有走向岔路口时与你相遇,一切是不是会变得截然不同呢?
如果这样的可能性真的实现,不知道我会变成怎样的人,你又会是什么模样。
很好奇,可惜只能好奇。
对了,你之前说,人类也是猴子。要是转世重来的话,我打算做真正的猴子。
总之,不想做人。
不想做“五条怜”,也不想做“里琉”。就想当一只猴子。
你现在肯定在笑,但你可以收起笑容了。毕竟你都已经看到我的遗书了,就证明我的这份转生的期待有机会落实了。快替我祈祷吧,祝福我真的能够当上在树林里荡来荡去天天吃香蕉的南美洲小猴子。大猴子也可以。
嗯,话虽如此,但其实我吧,还是希望这封信永远不要寄到你的手中,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回到最初的话题,为什么写下了遗书,因为我怀疑我会早早死去。
在杀死家主之后,我总有这种预感。不是负罪感,而是更真切的直觉。
以前我曾被一个神神叨叨的女性占卜说,未来将会一片灰暗,当时我没相信,现在也很不想相信。如果不幸还是让你看到了这封信,那么我还有一个心愿。
无论如何,■■■■■
忘了我吧。
然后,去找下一个更加好骗的女人。
千万要实现我的愿望。
里琉
2011年12月17日」
被涂黑的最后的话语,不知写了什么,已看不真切了。
甚尔举起信纸。灯光穿透了杂乱的墨水,露出本已写下的话语。
「无论如何,不要忘记我。」
这是她所写下的。
想要被忘记,还是不想被忘记,她渴望的究竟是什么呢?自相矛盾的家伙,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这简直就像是说着“别杀我”的胆小鬼,也像是说出“杀了我吧”的有志之士,明明知道对方并不会为了他们所说的哪一句话而改变想法,却还是非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真是……蠢的要命。
甚尔盘腿坐下。这里的空气也混沌,混沌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口袋里动荡不停的小东西仍然勤快着,隔着口袋摩擦在地面上,发出难听的声响。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将它放在掌心里。‘
蓝宝石的戒指与他的掌中跳舞。
它一直在旋转着,从它自无名指上坠落的那一天起——从伏黑里琉消失的那一天起。
他没有对他的孩子说谎。
里琉消失了,这是事实。在那个雨夜,他打开了薛定谔的盒子。
回过头去,所见到的是满地鲜血,破碎的骨肉已看不出真正的形状,也拼不成她的模样。他的外套扭曲地落在地上,压出了难看的褶皱,蓄满鲜血。
但他还没有见到真正死亡的她。也许他或是她,总有一方还在更大的盒子里,在掀开之前无法得出结论。
而手中的遗书……
啪嗒——这大概是盒子打开的声响。他不由得发出嗤笑。
“死了都不放过我,钱也不留给我,只把一大堆的后悔和痛苦丢到我这里。你可真是……”
她的戒指始终在旋转,缓慢的、却仿佛永恒,转动于他的掌心之中,如同她从来不曾离去。
他说不出再见。
所以他说:
“晚安,里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