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琉悄悄压下翘起的嘴角,转头一看,发现津美纪居然也穿上了雪地靴,轻轻蹦跶了几下,脚步声落在地面上,分外微弱而清脆的“咚”一声响。
“看起来好像熊爪一样耶!”
惊喜地如此说着的她,仿佛这是了不起的重大发现。
于是里琉也垂低了眼眸,再次看向圆润的鞋尖。
“啊……真的。”这下可怎么也藏不住笑了,“我们都变成熊啦。”
“西伯利亚棕熊!”
西伯利亚津美纪小棕熊调皮地用鞋尖碰了碰西伯利亚里琉大棕熊,橡胶磨蹭在一起,差点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
很可惜,穿上了运动鞋的伏黑惠就无法加入棕熊们的友好活动了。但没有关系,棕熊的爪子还是蹭了蹭他的运动鞋,姑且算是欢迎了他。
如此一来,恪守古怪传统的木屐甚尔先生,反而成为了最格格不入的那位。
本人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什么也没说,可那一点一点撇下去的嘴角,怎么看都透着不快。
在此这种时候,里琉当然要乘胜追击才行啦。
“这身衣服的颜色很好看诶,看起来很正式的样子。”她悄悄用袖子挡住了窃喜的偷笑,“不过,穿在你身上,怎么看都显得像是个小混混的模样。”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发出了一声分外刻意的小小惊呼声,赶紧补充了一句。
“不对不对。你穿什么都像小混混,我应该这么说才对。”
“在新年第一天这么吉利的日子,你也非要损我一下吗?”
里琉认真地点点头,黑色的发尾晃来又晃去:“是呀。”
“说我坏话就这么高兴?”
“是哦。”她调皮地歪着身子,笑吟吟的模样,斜插在脑后的铃兰发簪下的坠饰也随之轻轻晃悠着,如同她此刻所流露出的心绪,“真的太有趣啦!”
真幼稚。
甚尔只想叹气。
“啊啊。”无可奈何似的,甚尔摆了摆手,很苦恼的模样,“本来还以为我只要养两个小孩,没想到实际上是在养三个小屁孩。真是劳苦命啊。”
“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下个月就不给你发零花钱了。”
“我什么都没说——”
说着,甚尔亲昵地搂住了里琉的肩膀,故意蹭着她的脸。带着胡茬的下巴蹭掉了里琉脸上的妆,过分白皙的粉底液沾在他的脸颊上,看起来更显得突兀了。要不是神社已近在眼前,他今日可就能有幸带妆出现在诸位神明们的面前了。
以这蹭树般的气人行为,他姑且算是加入了西伯利亚棕熊的行列之中吧。
家附近的这间神社供奉了稻荷神,传说那是能够带来丰收的神明,一向香火鼎盛,在新年这一天更是如此,参拜的人几乎快把鸟居下的窄窄通道堵得水泄不通了。
津美纪攥紧了里琉的手,惠也捏住了她的衣袖,慢吞吞地跟在甚尔身后,由他在人群中开辟道路。
“爸爸好像装甲车……”
擡头望着甚尔背影的惠,忽然说出了这般了不得的话语。
里琉赶紧收起不解的神情:“为什么是装甲车?”
“有一部丧尸电影,主角们的车队想要穿过沙漠,但是沙漠都被丧尸占领了。”惠很认真地解释着,“然后就让最结实的装甲车开在最前面,把丧尸全都撞飞。我感觉爸爸和装甲车特别像。”
“这样啊——好像是挺像的?”
不知道甚尔有没有听到这话。大概率是听到了吧,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就加快了速度。
拥拥挤挤的时间只持续了不多久,抵达庭院后,就倏地变得宽敞了不少。赛金箱前已聚了不少参拜的信徒,排成了一条像模像样的队列,清脆的铃声不时响起,今日的神明不知听到了多少愿望。
里琉停在樱花树的阴影下,向他们摆了摆手,让他们快去排队。
“里琉小姐不参拜吗?”津美纪问她。
“嗯。因为我没有什么需要实现的愿望嘛,就把这个额度留给你啦。要许一个大一点的愿望哟!”
里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五元硬币捏在她的手中。这是在上一个夏天,甚尔友情提供的祈祷“经费”。
有点不好意思在这时候于此处承认,其实她还是不太相信神明,所以依然不准备向神明低头。她只站在树荫之下,远远看着甚尔带着孩子们投入硬币,摇动高悬的铃铛。
合起手掌时那虔诚而认真的模样,他们究竟向无形的神明诉说了什么呢?里琉好奇着这个她无法知晓的答案。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白鸽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浑圆漆黑的小眼珠盯着她,似是充满了疑惑。从它的眼球的倒影中,里琉看到了自己,困惑却好奇的脸庞。
她擡起手,将白鸽送回天空。铃声又响起了。
津美纪第二次晃动着高悬在彩色绳结上的铃铛,仔仔细细地合拢手掌,分外认真的模样。
为了不浪费里琉让渡给她的机会,她真的很用心了。
似乎是一贯调皮的小小心绪在作祟,在津美纪垂下手时,甚尔故意问她许了一个怎样的愿望。
“不能告诉您!”她捂住嘴,气恼似的蹙起眉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其实不说也一定灵验嘛。他想。
不过,要是在这时候用自己肮脏大人的现实想法污染了小朋友的纯真期许,那可就真的太罪过了。甚尔揉了揉津美纪的小脑袋,不忘也捏了捏惠的脸,拉着他们走下石板台阶。就站在不远处树下的里琉向他们招手,难道是害怕他们找不到她吗?
树荫的浅黑色影子为她的和服镀上了一层黯淡的色泽,山与鸟的花纹也几乎消失在影子里了,唯有从枝杈间隙漏下的数点浑圆的金色日光落在她的鼻尖与肩头,照亮了她的笑意。
见到她时是在樱花盛放的季节,今年的樱花还要等待多久才会开放?甚尔不知道,其实也不那么关心,只是因为看到她才想起了樱花而已。
正如津美纪说的,穿着雪地靴的她,当真像只西伯利亚的熊一样,有点笨重,却也暖乎乎的模样。明明向来都那么在意他人眼中自己的模样,今天倒是完全不在意了,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幸好甚尔还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他想,里琉真是个怪胎。
于是他说:“下次,我们去约会吧。”
他知道她会歪过脑袋,或许也会眨一眨眼,困惑的模样如同小狗。大概会问出“什么?”或是“为什么?”,但她半句质疑也没说。
“好啊。”
她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