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为消失无踪的戒指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去理发店把剪得很丑的短发修一修,说不定还可以再顺路探听一下五条家的动静,即使这么做很容易暴露自己的犯罪事实。
以上,是里琉在丢掉戒指之后认真梳理出来的想做的——准确地说是需要做的事情。
倒也不多,也不繁杂,只是想到还有这些事非做不可,就觉得着实令人烦躁。
更烦躁的是,她当下并不能开始去做上述这些讨厌事。
没有特殊的原因,纯粹是风邪作祟。
她感冒了。
感冒的起因大概很容易就能猜出来,绝对是昨天淋了大半日的雨的缘故。但这场风邪来得实在太过急促了,又像是凶猛的浪潮,瞬间便将里琉拍到了水平面之下,仿佛所有痛苦的症状全部都是在一觉醒来后才降临的。
而雨依旧下着。这个夏天估计要被雨水填满了。
里琉从柜子的最底部找到了她所拥有的最毛绒绒的毛毯裹住了自己,额头上贴着早就和体温同化了的降温贴。能感觉到有不少头发粘在了绿色黏胶的边缘,她不敢想象把它揭下来时会带来怎么样的疼痛。
记得以前去医院路过小儿科发烧门诊的时候,见到过贴着绿色降温贴的小朋友坐在诊室门口。没想到身为成年人的自己居然也用上了这玩意儿,原因当然是家里完全没有成人可用的感冒药,只好暂且拿儿童用的降温贴应急了。
说着去买药的甚尔,一整个上午都不见踪影。原本和森先生定好了本周一起吃饭,也只好推迟与他的约会。向讨人厌的领导请了一周病假,对方哼唧哼唧地听不清到底嘀咕了点什么,左不过是对她总是请假的懒散,好在还是批准了假期。
但就算他当真有意见的话,里琉也不会听的,哪怕被认定为旷工也绝对要待在家里休息。她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没有办法工作。
毛毯所包裹住的部分热乎乎的,近乎发烫,呼出的气息也灼热,与拂过脸庞的阴冷空调风相比之下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
想把毛毯扯散些,让闷在布料下的热气尽数散开,但里琉实在懒得这么做了。她的精力好像也已经被过高的体温蒸发,除了躺平之外没有别的想做的事情。
况且,她真的很喜欢被毛绒绒的东西包裹着的感觉,还不想割舍。
大脑昏昏沉沉的,不知是困倦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在攻击着她的意识。她总是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却也没有沉于梦境之中。只是堕入了清醒的边缘,思绪在下沉。
直至跌到谷底,她才终于窥见到了混沌的梦。
入目是模糊的浅色,视线动荡不安。身体变得好轻,试图走动,却发现四肢是沉重的。她的长发飘动着,如同海藻。
这时里琉可以确信自己在做梦,因为昨晚她已经剪短了长发。
即便意识到了自己正处在虚幻之所,她却并未醒来。
在过去的梦境中,只要她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她就会立刻清醒过来,哪怕她想要继续停在梦中。
后知后觉地,她想到,说不定自己是被困在了水里。她无法呼吸,涌入肺中的是有形的、酸涩的水。
没有浪潮和动荡,这里并非大海,也不是河流。但也看不到边界,里琉想不到还有什么比海洋宽阔的水域了。
向前游去,呼吸依旧艰难,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喘息到了足够多的氧气,真实感让忍不住质疑自己是否真的在梦中。
承托着她的水是温热的,恍惚般拂过肌肤,偶尔会留下炽热的温度。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也有可能只是片刻而已,她撞上了水域的边界。那是一道冰冷的、无法窥见的玻璃。
原来我是在水缸之中吗?她想。
贴近玻璃,她的呼吸并不会在冰冷透明的这道介质上留有白色的雾气,她也看不见玻璃的另一侧是什么。
只有空洞而已,她无法窥见更多。
忽得,环绕着她的水传来微弱动荡。玻璃映出倒影,并非是她自己,而是一双冷彻的眼眸。
深蓝色的,如同洋流的深渊。
这是身后的倒影,还是玻璃之外的现实?里琉不知道。
她只觉得恐惧。
后退,再后退。她闭上双眼,而那深蓝的眼眸依旧注视着她,她甚至无法逃远。直到此刻她才察觉到,有一条螺旋的绳索牵连在她的腹部,缓缓地拉扯着她。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她顺利地游到了水域的尽头,而是绳索拉拽着她看到了那道屏障。深蓝的双眸依旧注视着她。
不喜欢这样。别这么规划她的行动。她不应该被拉扯着的。
里琉攥住这条柔软的、可恨的绳索,用牙咬着,用手拽着。即便在水中,也能听到它逐渐撕裂的声音。
在最终的碎裂重响中,它终于断开了,沉入水底,裂口渗出的鲜血留下深红色的轨迹,铁锈味涌入口鼻之中。
他的左手浮起来了,戴着被她捡起的那枚纯金色的戒指。
他的右脚浮起来了,曾经无数次地看过他的步伐走离她。
他破碎的脸变得苍白,空洞的骨骼中看不到他的双眼。
他不再注视着她。
近处传来敲击的重响,一定是有什么人想要敲碎玻璃。她将要离开此处了。
里琉不知是否应当为此感到高兴,恐惧好像依然残留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
她后退了。
呼吸。用力呼吸,直至喘息到空气。
里琉睁开双眼,水声闯入耳中——是雨水的声音。
出了一身的汗,毛毯粘粘地贴在皮肤上。鬓旁的发丝翘了起来,她怀疑自己的头发已经彻底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