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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斯(1 / 2)

缪斯

夏日午后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海水气味,树下的空气也略显沉闷,但走在这条通往山顶的小路上,终于能够享受到一些在神社里没有的树荫了。

哪怕只是为了这一点点的阴凉感,里琉也会愿意忽略掉讨人厌的燥热感的。

茂盛的草叶拂过小腿,痒痒的,总让人担心是不是会有小虫子顺着这短暂的碰触跳到自己的身上。里琉不愿去设想草的边缘会沾染多少的灰尘,可惜这会儿就算是再怎么后悔着行李箱里没有带上长裤也来不及了。

眼下唯一有效的办法,大概就是尽量避开草叶繁茂的小径边缘。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忍耐而已。

里琉往道中央迈了一大步,毫不意外地直接碰到了甚尔,撞出“嘭”一声闷响,听着倒是挺骇人,实际上倒也不疼——至少里琉完全没有感觉到痛。

由此可知,捂着肩膀嗷嗷直叫的甚尔先生一定又是开始展露自己的演技了。

沉默不言地盯着甚尔嗷了几秒钟,里琉这才戳穿他:“明明一点也不痛吧?不过这一次演得还算可以。”

“你的这块骨头是突出来的,撞到人当然会疼。”他嫌弃地用手指戳了戳里琉的肩膀,浑然一副不满的模样,“干什么非要挤着我往前走?”

“是你自己块头太大占据这条路好吗?我只不过是在制裁你而已。”

完全不想坦白真实意图的里琉,一如既往的以这种不友善的方式同甚尔呛嘴。

在这种情形下,通常甚尔会有两种行动方针,其一便是耸耸肩摆出一副懒得同她多讲的表情。

但这回他显然是不打算采用这种方式了。

一如既往的,他以嘲讽般的语气回嘴道:“那你可以走在我后面嘛,一定要挤在我身边干嘛?啊,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要粘着我嘛!”

里琉默不作声,只以僵硬的表情瞪着他而已。这幅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也顺利达成了甚尔的目的。

“热得要死的家伙有什么好粘的,我还没有愚蠢到非要在这么炎热的日子里给自己找不痛快。”她轻哼了一声,“不过你的建议还是很不错的,这一点我必须承认。所以你就走在我的后面吧,请。”

如此说着的里琉,还像模像样地学着餐厅的侍者那般擡起了手,向甚尔指明了自己身后的这一大片空地。

“不要。”甚尔毫不犹豫地拒绝,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你走在前面我怕你会带错路。”

“真的吗?我不信。我觉得你就是不喜欢别人走在你的前面——肯定是你的大男子主义在作祟吧?”

“你在乱猜什么东西啦?”

这种无聊且幼稚、完全不存在任何营养成分的对话,在伏黑家已经是日常节目了,津美纪和惠也早已习惯,只乖乖地紧挨在他们的身边。

甚尔和里琉会不会走错路,这是个值得考究一下的问题,这会儿也得不到准确的答案,但不跟紧在大人身旁的小朋友是一定会容易迷路的。这点简单的道理,学校老师已经重复了无数遍,津美纪和惠当然也牢记在心。

不过,夹在大人的对话之间,难免也是有点尴尬的。起初惠也悄悄和甚尔说过,里琉小姐是很好的人,希望他们不要总是吵架。可甚尔却说,他们之间经常发生的这种拌嘴般的对话并不是吵架。

只是用来矫正彼此的价值观的一种沟通形式而已——绝对不是什么会影响家庭和谐或是孩子成长的吵架!

对于甚尔的这番解释,起初惠完全没有办法理解。

每个字倒是都能听懂,可拼在一起、代入现实之中,不知怎么的就变得晦涩难懂了。直到看到班上那个总爱扯邻座女生的马尾辫、又喜欢借故和她吵两句的男生在某天放学后把情书塞进了那个女孩的手里,惠才终于懵懵懂懂地明白一点了。

原来爱也可以用这种形式表达出来呀,太奇妙了。

小小少年学习到了了不得的道(歪)理。

所以此刻他们之间的拌嘴,惠也不会打扰他们。不过他们逐渐变慢的步伐确实值得在意。

津美纪和惠也放缓的脚步,盯着道旁的低矮灌木,枝叶投下的影子在草上透出了不规则却漂亮的形状。

仔细一看,原来那影子并不仅是树叶的,还有落在枝头嫩叶上的一只蝴蝶。

通体浅色的、小小的蝴蝶,落在青色的树叶边缘。稍稍走近一些,它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周遭异样的动静,只微微扑动了一下翅膀而已,并未飞走。

其实只要靠近些便会发现,这并不是蝴蝶。它那独特的毛茸茸的躯干,显然是飞蛾的模样。

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从旁观察了一会儿,惠忽然感觉到津美纪用手臂碰了碰他。她没有说什么,许是担心会惊走飞蛾,只是小幅度地指了指他斜挎在身旁的背包而已。

她也无需用言语多说,惠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几乎是快要走到了这条路尽头,甚尔和里琉还是在为了谁该走在前面这种没有意义的小事争论,甚至直到这会儿都没能讨论出双方满意的定论。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一直紧跟在身边的两个小萝卜头不见了。

惊恐的心绪还来不及扩散太远,回过头,便能很轻松地找到那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小脑袋了。

津美纪和惠正站在一丛灌木旁,手里拿了笔和本子。看那笔尖划过纸页的弧度,他们似乎正在当小小的艺术家呢。

光顾着拌嘴,忽略了孩子们的存在,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里琉偷瞄了甚尔一眼,默契地和他达成了不再继续吵闹下去的共识,转身折返,向那丛灌木走去。

悄悄加快脚步,里琉走在了甚尔的前面。很意外的,他居然没有同样加快速度超过她,只慢悠悠地走着。

难得的大度,究竟是甚尔先生的让步,还是里琉打从一开始抱有的“大男子主义论”本身从来就是内心的偏见,这倒是很难说的。

总之,能畅快无阻地走在小径上,不必再担心有恼人的东西擦过皮肤,这就足够好了,步伐也轻快得几乎像是要蹦跶起来了。

里琉在小路的边缘停下脚步,这个位置离津美纪和惠还是略有一点距离。不想踏进草地之中,她只好踮起脚尖,费劲地前倾着身子,在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感的同时探头望向两个孩子手中的纸页。

隐隐约约,能看到他们在画着眼前的这株植物,不过里琉也不好百分百确定,便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呢?”

“我们在画画。”

津美纪小声说着,生怕惊飞枝头上的小小生物。

“惠的假期作业要写三篇昆虫观察,但是惠不太擅长画画,所以我在帮他一起做。”

这可不是什么不实的指控,不过惠倒是没有说什么,专心地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涂涂抹抹,磨出光滑的铅芯声响,脸颊却不知怎么的被晒红了些,看来和歌山的阳光果然毒辣,哪怕是有树荫作为屏障也依然能够轻松穿透。

“哦——”

里琉了然般点点头,暗自窃喜着自己居然一猜即中。

但其实只是复述了实际情况而已,完全和猜测沾不上边,根本没什么好得意的嘛。

不过,在和歌山这座孤独的离岛上,说不定真能找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小小生物呢,画下来的确很有价值。

里琉努力着又往前靠了靠。越过小海胆的黑色脑袋,她看到了惠本子上的图画——一团长长的东西。

“诶?这是毛毛虫吗?”

惠的笔尖顿了顿,潮红色的热气涌上耳廓,将他的耳朵也晒出了颜色,喃喃着小声说:“是……是飞蛾。”

“啊哈哈,这样啊。”

未免有点尴尬了,这可不是能够清晰预见到的情形。

里琉笨拙地笑了两声,默默站直了身,让小海胆的脑袋继续盖住纸页。

“对不起对不起。”她尝试赶走僵硬的气氛,“我也不擅长画画,所以认错……”

“什么嘛,哪有蛾子长得这么长的!”

迟到的甚尔踏入草丛,一看到纸上的图画便捧腹大笑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过于爽朗的笑声一下子就击碎了里琉小心翼翼地想要保护小朋友美好创造力的意图。

……真是谢谢他了。

如此放肆的笑,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脸红的,更别说是惠了。

他脸红得近乎发烫,整个人都快要冒烟了。他用手盖住了纸页,似是下定决心不要再被甚尔看到自己的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