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谓
彻底失去了所有玩乐的夜晚,无聊得叫人犯困。但如果能就这么顺势睡下,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问题就在于,实在难以入眠。
海岛微热的风吹动庭院与山间的草木,相撞的枝叶摩挲出婆娑声,响了许久也不会停下。只要闭上眼,这声响便会变得格外具有存在感。拥挤的床铺也透着燥热,让人怎么也躺不定。
里琉想要翻个身。贴在甚尔的身边,总感觉温度都提升了三五度,床垫也会伴随着他的呼吸频率而缓缓颤动。狭窄的就寝空间实在是不存在太多可以翻滚的富余,她也不好意思委屈津美纪和惠挤在一起。
要不然还是睡到地上吧?
里琉甚至都冒出了这种想法。
只差一点就要付诸实际了,可转念一想,为什么非得要委屈自己从柔软的床垫上离开呢——不管怎么样,都应当是身旁这个讨厌的人形自走热炉移远点才是嘛!
“啊——好热。”
热源本人甚尔先生倒是率先抱怨起来了,抓起放在一旁的那本旧杂志扇起风来,吹得里琉头发乱飞。她不爽地撇了甚尔一眼,强忍下吐槽的心情,只是默默将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不管怎么说,不用费力就能享受到扇起的凉风,里琉可不好意思说他的坏话了。
要是一不小心害得他停下动作,那可就不好了。这点风也是很重要的存在。
“诶,我说。”甚尔用手臂碰了碰她,“你能不能挪过去一点?一直挨在我旁边真的很热。”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吧!”
没想到居然被甚尔率先抢走了抱怨的机会,这下里琉可藏不住满腔幽怨了。她气恼地也推了推甚尔,这不痛不痒的小动作显然是对他的报复。
“明明散发热气的家伙就是您,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呢?”她嫌弃地耷拉下了嘴角,“你赶紧靠过去一点啦,我的手臂都要被你烫伤了。”
“刚才还硬要靠在我身边的,这会儿就嫌弃我了。”甚尔故作沮丧地叹着气,“你可真是——”
被他刻意拖长的尾音带着浓重的意味不明,他也不再说下去了,令人浮想联翩。但也无需过多纠结,不管怎么想,甚尔也绝不是会对她说出好听的形容词的那类家伙。
面对不实的指控,里琉当然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她却词穷了。那迫不及待渴望说点什么的冲动一点一点消失无踪,她实在无法解释刚才紧靠着甚尔是出于什么动机。
只是很想那么做,所以懒懒惰惰的依赖心思便钻了出来,短暂地缠绕住了她。就是这么简单而已嘛。
里琉可不想把这种心思说给甚尔听。她已经默认这家伙不会给她任何的好评价了,自然也不乐意将真实想法暴露在他的面前。
无聊地赌着气的两个大人之间的幼稚对话毫不意外地落入了津美纪和惠的耳中。尽管在里琉和甚尔的对话中并没有牵扯到他们,但两个孩子还是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努力地为他们腾出了一点宽敞的空间。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委屈津美纪和惠牺牲自己的惬意,里琉脸都红了。一旁的甚尔催着她赶紧移过去一点,她也只好翻了个身,背对着甚尔,心想今天绝对不要再理会这个讨厌的家伙了。
折起手臂垫着脑袋,无处安放的视线不知道应该盯着什么才好了。背后有着不喜欢的家伙,里琉都不想多看他一眼。清醒的大脑让她还不甘心就这么闭眼睡觉,无处安放的视线只好四处乱瞟,妄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观察对象。
阳台外的那株风吹得歪七扭八的植物倒是挺有意思的,看久了真让人担心它会不会被风吹倒。庭院里的秋千却是稳稳当当地垂着,不知是海风不足以推动它,还是扣在座椅上的铁链已经生锈得无法动弹了。
即便有着不错的眼力,在夜色中她也看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无趣地凭空猜测了。
里琉收回目光,恰巧瞥见到了身旁的津美纪和惠。他们仰头望着天空,看得格外认真。她也这才想起,自己都没有留意过这笼罩着他们的天顶呢。
在一片昏暗无光之中,唯独明亮的也就只有星星而已了。今夜是新月夜,月亮未能映出任何的日光,连星星似乎也因此变得黯淡了几分,但依旧是细细碎碎地洒在夜幕,是在别处也看不到的繁密的星空。
“那个是北斗七星吧?”惠指着天空的一角,能听到他很小声地对津美纪说,“看起来最像勺子的形状了。”
“可是我觉得这团星星更像是勺子诶。”
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看去,里琉所能看到的都是些无序杂乱的星象而已。非要她说的话,哪个都不像是勺子。
说起来,小时候似乎在悟借给她的书里读到过关于星象的讨论。不过那实在是太复杂深奥了,她完全看不懂,也想象不到要如何在满天繁星之中找到名字独特的那一颗。只依稀记得,书里提到过北极星,因为名字格外好听,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北极星好像是最亮的那颗吧,是吗?”她随口问惠,“我有没有记错?”
“嗯嗯,老师说过,北极星是小熊星座里最亮的恒星。”惠不着痕迹地纠正了她的错误,“我们也在找北极星呢,它在北斗七星的正北。”
“这样啊——”
虽然还是一知半解的,但里琉确实感觉到自己增长了不少没用的知识,心想难怪他们要寻找北斗七星了。
“不过,完全找不到北斗七星在哪里呢。感觉哪儿的七颗星星都能拼成勺子的样子。”津美纪小声叹气,“星星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么,直接寻找最亮的星星,是不是会稍微轻松一点?”
里琉随口说着,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有用的好主意。
“感觉每一颗都好亮,分不出最最亮的那个。”
“呶,你们看这边。”
甚尔也挤进了他们的谈天说地之中,指着其中的一颗星,似乎毫不费力。
“那颗很明显是最亮的嘛。”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颗星星似乎正是最亮的。视线再挪向南方,便能看到勺子形状的真正的北斗七星了——很幸运,但也很可惜,既不是惠也不是津美纪刚才找到的那七颗星。
辛辛苦苦的寻找也比不上甚尔随手的一指,这本该是多么让人挫败的对比呀。可津美纪和惠好像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依旧浸在顺利找到了北极星的惊喜之中。里琉也忍不住盯着那颗明亮的星星看了好久,试图将眼前的星空和小时候所看过的书中的图画拼在一起。
他们望得认真,眼眸之中都映出了星空的模样。夜色浮于他们相似的黑发的边缘,凝成奇妙的银蓝般光泽。他们大抵没有留意,但甚尔却切实地看到了这抹浅浅的、神秘的颜色。
在他的发丝上,是否也沾染了同样的色泽呢?
甚尔的心里没有答案,目光所及之处也没有镜子能够让他看到自己的倒影。于是他默认着,在自己的身上是不存在那般色彩的。
他收回了目光,用力扇动手中的杂志,扬起的风几乎要将两个孩子对星座的讨论和里琉的偶尔搭腔吹飞,但他们的话语总能落入耳中。
一点一点,他们的话也变少了。逐渐溜走的夜晚时间带来比黯淡颜色更浓郁的困倦。
闭起眼,任由海风掠过。空气中仍难免会有潮湿的热气,遥远的海浪掺杂在树叶的婆娑声中,却不会再梦中响起。
里琉觉得自己大概在做梦,但梦境是空荡荡的,没有今日见到的大海,也未能重现她做过的一切有趣的事情,只有虚无缥缈的空间感,连潮汐声也不曾传来。
听说梦是白日现实的倒影,怎么倒映出的空空如也呢?
哪怕在空白的梦里,里琉也忍不住思考这一点,害得她怎么也睡不安稳。意识不自觉的浮起到了清醒的表层,她习惯性地睁开眼,左右看了看。
津美纪和惠已经睡熟了,依偎在一起。垫在身下的毛毯被他们无意识地踢成了一大团,皱巴巴地堆在脚后,形状看起来居然很像是极地雪山。
如果真是雪山就好了,肯定会给予一点凉爽的。
甚尔也睡着了,他的手臂不知何时搭在了她的胸口。难怪她做不了美梦,一定全是他的错啦!
把他讨厌的手推开,小心眼地将自己的手臂压在他的身上,酸涩的眼皮有些撑不住了,里琉沉入睡意之中。
她依然没有做梦,甚至觉得自己好像都没有睡着,意识便又缓缓浮起了。身旁的一侧变得空空荡荡,她迟钝了片刻才想到,消失不见了的是甚尔。
慌忙再左右看看。津美纪和惠依然在另一侧安然睡着,连睡姿都没有任何的变化。里琉习惯性地抚过额角,在指缝的空隙之间,她窥见到了甚尔的背影。
有些出乎意料,他站在起居室的正中央,一动不动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神神秘秘的,这是在做什么呢?
里琉揉了揉眼睛,眼前突兀地站立着的身影并没有因此消失,看来这不是她产生的幻觉,他确实莫名地站在那里。
正想出声询问,站了好久了甚尔终于挪动了脚步,转身回到阳台,走来时,似乎还扬起了一阵阴凉的空气。
伏低身子,他抱起熟睡的津美纪,又把惠也抗在了自己的肩上。如此大幅度的动作并未惊醒两个孩子,他们依偎在甚尔的身上,已然沉在梦中。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里琉醒了。于是他动了动唇。
“来电了。”
以近乎耳语般的音调,他小声对里琉说。
仍然被困倦占据着知觉的里琉,用了好几分钟才搞明白这个好消息意味着什么。
终于可以回到工业时代了,可喜可贺。
里琉伸了个懒腰,睡意倒是没有因此而被驱赶走多少,不过确实清醒了一些。她向折返回来拿床垫的甚尔摊开了双臂,懒惰至极的模样,嘟哝着:
“你也抱我回去嘛。”
“啊?”
这突如其来的可以被归类为“撒娇”的一句轻喃让甚尔颇感无所适从。他难以置信地瞄了里琉一眼,心想她绝对是睡得昏头了,否则才不会说出这么不像她的话呢。
就算是面对睡眼惺忪的里琉,甚尔的心情也是不会变的。
“才不要咧。”他摆了摆手,拒绝得毫不犹豫,“你是个有充足的自理能力的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净想着偷懒?自己站起来吧。”
尽管言辞如此决绝让人不爽,甚尔还是向她伸出了手,果然他也还是有心软之处的。里琉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也不再坚持了,认命地握住了他的手,慢吞吞站起身来,拖沓着脚步走进屋里。
阴冷的空调风在踏过玻璃落地门的那一刻包裹住了她,干爽的空气涌入肺中,惬意得叫人都忍不住享受了。
里琉在客厅的正中央停住脚步,贪婪地享受着迎面而来的冷风,睡意都被这久违的凉爽驱赶走了。直到甚尔把最后一块床垫挪到原本的床上,她还舍不得离开。
“哦……对了。”
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里琉终于舍得从这处汇聚了所有冷气的宝地挪走了。
径直走到影碟机旁,按下开机键,亮起的电视屏幕花了几帧,但还好正常启动了,进度条幸运地就停留在断电的时间点。
里琉抓起沙发上的毯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哈欠,这才按下播放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