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苏瑶还想说什么，却被楼下的敲门声打断了。那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熟悉的节奏，一下，两下，三下……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总爱在放学路上偷偷躲在她家门口，等她一起放学的少年的模样。
苏瑶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般，挣扎着想要下床。沈墨寒连忙伸手扶住她：“你还在发烧，不能吹风，我去开门。”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沉重。当他打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夹杂着深秋湿气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门口站着的男人比他想象中要显得更加清瘦一些，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透着一股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请问……苏瑶在家吗？”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沈墨寒沉默地打量着他。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风衣，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与十年前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用红绳捆着断带书包的青涩少年，判若两人。唯有他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忧郁气质，以及左眉骨上那颗浅褐色的小痣，与记忆中的影子隐隐重合。
“她……”沈墨寒刚想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楼梯口，她身上只随意地披了一件单薄的外套，脸色苍白得吓人，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点缀了寒夜星辰的黑曜石。
“凌轩……”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凌轩——不，或许现在应该称他为陆翊，他听到苏瑶的声音，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他几乎是本能地迈步上前，想要去拉苏瑶的手，却在看到她身后同样站在楼梯口的沈墨寒时，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的欣喜也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错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苏瑶，你……”陆翊的目光在苏瑶和沈墨寒之间游移，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凌轩，你怎么……怎么会突然回来了？”苏瑶的声音依旧颤抖着，带着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
“我……”陆翊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我上个月回老家处理一些事情，无意中……无意中发现了当年的真相。医生说，我因为脑部受到撞击，失去了那段记忆。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和挣扎，“苏瑶，这十年……你……过得好吗？”
苏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沈墨寒，只见他依旧沉默地站在楼梯口，逆着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他的脸色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幽暗，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先进来吧，外面风大，仔细着凉。”沈墨寒终于打破了沉默，侧过身，语气平静地说道。他的目光在陆翊那张与记忆中少年有着七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成熟与疏离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移开了视线，语气淡漠得仿佛在招呼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陆翊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沈墨寒会是这般反应。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在沈墨寒身后走进了屋内。苏瑶也紧随其后，下意识地避开了沈墨寒的目光。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剩下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敲打着每个人敏感的神经。陆翊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幅苏瑶的近照上——照片中的女子笑容温婉，眉宇间带着一丝恬淡的幸福，眼神明亮而生动。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你过得很幸福。”
“嗯。”苏瑶轻轻应了一声，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和陆翊各自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陆翊的手，那微凉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了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
陆翊接过水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紧紧地握在手里，似乎想借此取暖。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瑶略显憔悴的脸上，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苏瑶，对不起……当年……当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苏瑶连忙摇头，眼眶再次泛红，“不怪你……是我……是我太没用了，如果我能再勇敢一点，或许……”
“苏瑶。”沈墨寒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低沉而清晰，“凌先生他……似乎还没有吃饭吧？时间不早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就在这里……”
“不用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苏瑶和陆翊都开口想要拒绝。苏瑶是因为心中慌乱无措，而陆翊则是出于一种莫名的自尊和自卑。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尴尬和局促。
“既然如此，”沈墨寒淡淡地开口，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那我就不留凌先生了。苏瑶还需要早点休息。”
陆翊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再次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沈墨寒，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苏瑶，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知道，你……当年有没有……等我？”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划破了房间里原本就紧绷的气氛。
苏瑶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空水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慌忙蹲下身去捡拾满地的碎片，尖锐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指尖，渗出血珠，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我……”她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声音哽咽，“我等了你整整三年……每一年，清明节，我都会去……去你家附近的那座桥……”
“苏瑶！”沈墨寒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隐痛。他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握住她受伤的手指，用自己的指腹轻轻按住她流血的伤口，声音低沉而责备：“都说了不要碰，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苏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寒冰，锐利而冰冷，看得她心中一颤。
陆翊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他缓缓地站起身，将手中那杯还未喝一口的温水轻轻放在茶几上，玻璃杯底与木质茶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抱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显苍白的笑容，“是我……唐突了。苏瑶，你……好好休息。”说完，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出了房门。
客厅的门被轻轻关上的那一刻，苏瑶再也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蜷缩在沈墨寒的怀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很快便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墨寒……”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沈墨寒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他的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陆翊转身离开时的那个背影——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苏瑶梦境和呓语中的身影，此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瑟与落寞。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地，用爱和耐心填补苏瑶心中的那个缺口，却从未想过，那个缺口里，竟然还残存着如此鲜活而深刻的印记。
“没有。”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苏瑶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苏瑶，你没有做错。只是……有些事情，或许我们都需要时间，去慢慢理清。”
窗外的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书桌上，苏瑶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一条新的短信跳了出来，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号码发来的：
“苏瑶，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晚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当年……我没有怪过你。如果有时间，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沈墨寒拿起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最终，他并没有回复那条短信。他只是将手机轻轻地放在了苏瑶的手边，然后俯下身，将她更紧地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睡吧。”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切……有我。”
夜色深沉，钟表的指针缓缓划过午夜十二点的刻度。卧室内，壁灯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床头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苏瑶在沈墨寒的怀里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是陷入了某个安稳而甜美的梦境。
沈墨寒却毫无睡意。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苏瑶恬静的睡颜，脑海中思绪万千。他想起刚才陆翊离开时那落寞的背影，想起苏瑶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光彩与慌乱，更想起她讲述过去时，那份深入骨髓的痛楚与悲伤。
他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故事的开始。那个名为“凌轩”的幽灵，终究还是会以陆翊的身份，重新闯入他们的生活。而他，沈墨寒，必须学着去面对这一切，去守护自己深爱的女人，去解开她心中那个缠绕了十年的死结。
他轻轻地替苏瑶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窗外，风声依旧，但夜色，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深沉而漫长。而他心中的担忧与决心，也如同这浓重的夜色一般，弥漫开来，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