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妍忽然想起四年级自然课上，她和珺弛一组观察蚕宝宝。有天她忘记带桑叶，珺弛默默把自己的分了一半给她。第二天，她在他课桌里发现了一整袋新鲜的桑叶，还带着晨露的水汽。
此刻实验室的窗台上，他们当年用冰棍棒做的风向标还在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当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没有人像往常一样冲出教室。
英语老师站在走廊上，看着他们收拾书包。数学老师靠在门框边，手里还捏着那张“老师其实挺好”的纸条。科学张老师把发芽的绿豆分装进小袋子，每人发了一粒。
诗妍把绿豆放进铁盒，和梧桐叶放在一起。
珺弛在整理书包时，一张素描纸从文件夹里滑出来——画的是全班同学的笑脸，角落里写着日期：6月10日。
翊尧突然把滑板往地上一扔：“喂！毕业前我一定要教会珺弛ollie！”
憬珩勾住珺弛的脖子：“那你得先保证自己别摔断腿！”
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的荣誉墙上。那里贴着他们一年级入学的集体照，小小的脸庞像一串未成熟的青梅。
放学铃响过很久了，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六年级五班的教室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黑板上的“6”字迹和几片被风吹落的彩带。
办公室里，四位老师谁都没有开灯。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金色条纹。
班主任刘老师坐在她的旧藤椅上，手里摩挲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那是她从一年级开始，偷偷给孩子们拍的照片。第一页是入学式，35个小朋友像一群受惊的小麻雀，紧紧抓着彼此的书包带。
“这一届……”她轻声说，手指抚过诗妍第一次戴红领巾时涨红的小脸，“是最特别的。”
数学吴老师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一条皱巴巴的红领巾。
“上周我女儿入队，”她突然说，“是诗妍给她系的领巾。”
其他三位老师都转过头来。
吴老师的女儿在一年级一班。那天早上，诗妍蹲下来，认真地帮小女孩系好红领巾，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要加油哦。”
“我教书这么多年……”吴老师的声音有点哑，“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
科学老师递给她一张纸巾。吴老师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滴在了文件袋上。
英语李老师是办公室里最年轻的。她低头摆弄着手机，屏幕上是昨天拍的班级合照。
“我第一次带毕业班……”她的声音哽咽了，“他们明明上周还在背不规则动词表……”
她想起很多小事：
诗妍每次交作业都会在角落画个小太阳
珺弛虽然不爱说话，但英语作文总是写得最细腻
翊尧上课偷偷在课本上画滑板，却能在听力考试拿满分
憬珩背单词时总要把桌椅摇得吱呀响
手机屏幕突然暗了下去。李老师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掌心轻轻抽泣起来。
科学老师一直没说话。他从实验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是几粒干瘪的绿豆——就是今天课上重新发芽的那些。
“你们知道吗？”他突然说，“这些种子是珺弛三年级时偷偷给我的。”
当时珺弛红着脸把种子塞给他，说“想让它们长得更好”。六年过去，当年的小男孩已经能独立完成光合作用实验，而这些被遗忘的种子，居然真的在毕业前发了芽。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们说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
最后离开的是刘老师。
她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门口，看着阳光里漂浮的粉笔灰。讲台上还留着翊尧忘带的涂鸦本，珺弛的课桌里有一片梧桐叶标本，诗妍的座位抽屉中躺着那个装满纪念品的铁盒。
钥匙转动时，她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这扇门明天还会被打开，只是坐在里面的，再也不是她的44只小麻雀了。
英语组的办公室已经空了，只有李老师的工位还亮着一盏小台灯。
她坐在桌前，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锁屏上的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
——2019级5班。
这是她带的第一个班，也是她第一次完整地陪一群孩子走过六年。
她解锁手机，相册里全是今天拍的照片——诗妍整理纪念品时认真的侧脸，珺弛低头看树叶标本时微微抿起的嘴角，翊尧举着涂鸦本大笑的样子，憬珩和几个男生在教室后排偷偷比耶的搞怪表情……
她一张一张地翻着，指尖在屏幕上停留，像是怕划得太快，回忆就会从指缝间溜走。
李老师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铁盒，装满了这六年来学生们塞给她的纸条——
“老师，今天的作业可以少一点吗？”?（翊尧，三年级，字迹潦草）
“李老师，我背完单词了！”?（珺弛，四年级，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勾）
“老师，你今天的裙子很好看！”?（诗妍，五年级，字迹工整）
“issLi，Iloveyou！”?（憬珩，六年级，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她拿起最底下的一张，是今天早上诗妍偷偷塞给她的——
“老师，毕业那天，我可以抱抱你吗？”?
李老师的眼眶突然红了
晚上7点半，教学楼几乎全黑了。
李老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六（5）班门口，轻轻推开门。
教室里空荡荡的，桌椅整齐地排列着，黑板上还留着今天的值日生名单——?“珺弛、诗妍”?。
她走到诗妍的座位旁，发现抽屉里有一张被遗忘的英语听写纸，上面写着今天的日期，还有一行小字：
“thankyouforeverythg.”?
她轻轻笑了，把纸折好放进口袋。
8点的校园安静得能听见蝉鸣。
李老师走出校门时，保安大叔笑着问：“李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晚？”
她回头看了眼教学楼，轻声说：“嗯，想多待一会儿。”
夜风轻轻吹过，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听写纸，忽然觉得，?六年真的很短，短到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就已经结束了。?
李老师回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
她轻轻关上门，把包放在玄关的鞋柜上，钥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冰箱运作的轻微嗡鸣。她没开灯，借着窗外路灯的光亮换了拖鞋，走到沙发前坐下。
手机屏幕亮起，锁屏还是那张班级合照——六（5）班44个孩子挤在一起，笑容灿烂得像是永远不会分开。她输入密码?“”?，相册自动跳转到今天拍的照片。
她一张一张地翻着：
诗妍在整理纪念册时，低头抿嘴笑的侧脸；
珺弛站在黑板前写倒计时数字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翊尧和憬珩在教室后排偷偷比耶的搞怪表情；
全班合唱毕业歌时，几个女生偷偷抹眼泪的瞬间……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像是怕划得太快，这些画面就会从记忆里溜走。
李老师起身去厨房倒水，冰箱门上贴满了便利贴——全是这六年来学生们写给她的“小纸条”的复制品。
“老师，今天的作业可以少一点吗？”?（翊尧，三年级，字迹潦草）
“issLi，Iloveyou！”?（憬珩，六年级，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老师，毕业那天，我可以抱抱你吗？”?（诗妍，今天早上塞给她的）
她轻轻摸了摸诗妍的那张纸条，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客厅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铁盒，里面装满了这六年的“纪念品”——
一年级时，孩子们用彩纸剪的“thankyou”卡片；
三年级英语话剧比赛时，诗妍扮演“小红帽”用的道具头巾；
珺弛五年级时送她的那片梧桐叶标本；
翊尧上课偷偷画的“英语老师大战语法怪兽”漫画……
她拿起最底下的一张纸——是今天的英语听写，诗妍的。
纸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thankyouforeverythg.”?
李老师突然笑了，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她拿起手机，点开班级群。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下午——
翊尧?：[图片]（黑板上“6”的涂鸦版）
憬珩?：@翊尧你完了，吴老师周一肯定骂你！
诗妍?：……其实画得还挺可爱的？
珺弛?：（沉默）
李老师的手指在输入框停留了很久，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最后，她只发了一句：
“周一见，各位。”?
她走到阳台上，夜风轻轻吹过。远处的教学楼已经陷入黑暗，只有操场边的路灯还亮着，像一颗小小的、温柔的星星。
她想起今天放学时，诗妍偷偷拉住她的衣角，小声问：“老师，毕业后……我还能给你发消息吗？”
珺弛站在不远处，假装在看树叶，但耳朵明显竖了起来。
李老师笑了笑，轻声说：“当然可以。”
诗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承诺。
夜更深了。
李老师关上相册，把手机放在床头。
明天，字会变成“5”。
后天，“4”。
到了星期一就变成了3，也就意味着他们相处的时间只有三天了。
然后，一天一天，直到归零。
她闭上眼睛，心想：
“原来最漫长的告别，是从倒计时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