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眉头蹙起:“您见到周蓉了?”
周志刚痛苦地摇了摇头,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他深刻如沟壑的皱纹蜿蜒而下。
他抬起粗糙得像砂纸般的大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却怎么也擦不干那汹涌的泪水。
“没……没说话着……不让……”他的声音破碎,带着压抑的哭腔,
“知青办的人……就在村口……就对我……说上头有死命令……只准……只准远远地看几眼……不准说话……不准靠近……说……说她们是……是改造对象……不能接触……”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遥远山坳里的景象:低矮破败的土坯瓦房孤零零地立在山脚下,院墙颓圮。
透过稀疏的篱笆缝隙,他看到一个穿着臃肿破旧棉袄的瘦削身影,抱着一个同样裹在襁褓里的小小婴孩,正弯着腰在院子里晾晒着什么。那身影那么单薄,那么麻木。
寒风卷起她的头发和棉袄的衣角,她似乎毫无所觉。
那就是他的蓉儿!他曾经捧在手心里、像花儿一样娇艳骄傲的女儿!才短短几年,生活的风霜和精神的摧残,竟将她折磨成了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她就那么……抱着孩子……在院子里……那么冷的天……,一点神采都没有……像个木头人……”周志刚泣不成声,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微微颤抖,“我的蓉儿……我的闺女啊……她以前多爱干净……多爱漂亮啊……现在……现在……”
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了脸,压抑的呜咽声在吉普车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一个父亲面对女儿深陷泥沼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和剜心般的疼痛。那哭声,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周秉义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沉默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被车灯照亮、不断延伸的雪路,眼神复杂而沉重。郝冬梅在后座抱着孩子,眼圈也红了,默默地看着公公剧烈耸动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这样深重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志刚压抑的悲泣、引擎的轰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交织成一曲沉重而哀伤的回乡曲。
吉普车碾过冰雪覆盖的路面,载着归家的喜悦,也载着无法释怀的悲怆,驶向那熟悉的、亮着温暖灯光的周家小院,驶向那同样五味杂陈的团聚。
吉普车碾过积雪,驶入光字片地界。周志刚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这……”他喉头滚动,难以置信地望着窗外。
昔日逼仄得仅容两三人擦肩的“光字街”,竟豁然开阔!车轮下是平整过的碎石路,虽然覆着薄雪,却宽得足以容两辆吉普车错身。
街边低矮的土坯房依旧连片,但明显能看出,临街的一侧房屋被成片地清空了,断壁残垣被推平,腾出了这条前所未有的“大道”。
几盏新竖的电线杆孤零零地立在空旷处,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爸,是变样了。”开车的周秉义声音沉稳,打破了车内的压抑,
“市里下了文件,厂矿单位盖了家属楼,想分房的职工,名下不能有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