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滑向鼻梁，“山根这里有道很淡的疤，怎么看也不像是纯种的中原人……”她突然瞪大眼睛，“等等，我说错话了！应该是'纯正的中原人'才对！”
鹿括蓦地笑了，继而他佯装着垂下眼帘，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他刻意让肩膀垮下来，声音里掺进几分沙哑：“其实……你猜的不错，我的确不是纯正的中原人，而是胡人与中原人的混血儿。”
“当年我那胡人爹强抢了中原的娘亲……”
他编得极为离谱——什么雪夜抢亲、母亲悬梁自尽、幼时沿街乞讨。说到动情处，还故意让身体抖动，制造出“悲痛到颤抖”的效果。
伊拉勒的琥珀金眸子渐渐蒙上水雾，同情心让素来坚强的她也为之动容。她突然一把抓住鹿括的手腕，蓝宝石耳坠随着动作激烈摇晃：“等回到大野，我定替你找到那个畜生！”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活像只炸毛的小狼崽，“我们北疆儿女最恨这种负心汉——”
鹿括差点没绷住笑出声。这傻丫头居然真信了？他勉强压下嘴角，却见伊拉勒突然解下腰间匕首。
镶满红蓝宝石的弯刀出鞘时，车厢内顿时流光溢彩。刀柄上刻着北境皇族的狼头徽记，刀刃寒光中隐约有血色纹路——这是饮过龙血的至宝。
“这个，你拿着。要是……我没能回去。”她郑重地将匕首拍在鹿括掌心，小指指尖不经意勾过他的手腕，“你就拿这个去见大野的新王。”
鹿括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刀柄上那颗最大的红宝石里，封着一滴独属于我的神女血。这个东西，我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替我保管。”
神女血？鹿括着实是没有想到，这傻子竟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随手送给一个“刚认识的中原混血”？
季漓化形的蛇突然在心脏处狠狠咬了他一口。鹿括回过神，正对上伊拉勒澄澈如湖水的眼睛。那一刻，他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动摇。
“你……”鹿括的指尖在匕首的宝石上停顿了一瞬，瞳孔微微收缩：“为何要说……回不来这种话？”
伊拉勒没有立即回答。她望向车窗外飞掠的枯树，琥珀金的眸子映着落日余晖，竟泛出几分血色。半晌，她轻轻笑了，那笑声像是一缕烟，转眼就散在风里：“从踏入中原边疆那日起，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鹿括的骨戒突然发烫——是季漓在警告他别多管闲事。可他却鬼使神差地追问：“胡人……也会内斗？”
“比你们中原更甚。”伊拉勒闻言觉得可笑，素手指尖轻抚过自己的蓝宝石耳坠，“他们唤我天雪神女，把我捧得比雪山还高……”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后来才明白，不过是王帐里那群老东西用来交易的筹码。”
“朋友，”她突然转头，银白短发扫过他的手腕，“你们中原人……是不是很瞧不起失贞的女子？”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猝不及防扎进鹿括心口。他魔族本性的第一反应是嘲讽，可当看清她眼底破碎的光，喉间却像堵了团荆棘。更可怕的是，他竟在盘算如何用魔族的幻术帮她报复那些人——这个念头让与他共感的季漓暴怒地撕咬他的血肉。
“后来我明白了。”伊拉勒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没有力量的人，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她解开袖口的银扣，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冻伤疤痕，“所以我去雪山找了老萨满，在极寒的山洞里闭关修炼……”
鹿括的瞳孔剧烈震颤。那些疤痕的排列方式他太熟悉了——是血祭阵的阵眼位置。这傻子竟用自残的方式强行觉醒灵力？
“这次结盟……”伊拉勒突然凑近，带着雪松气息的呼吸拂过他耳畔，“其实就是来送死的。”她的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他们要用我的命，把魔族引到中原仙人布好的诛魔阵里。”
鹿括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这样大的信息量竟让他有些难以消化，季漓化形的蛇在躯体内部疯狂冲撞，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抚上伊拉勒的后颈，魔气悄然渗入她的经脉。
若此刻杀了她，计划就会……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垂下眼眸，轻声询问。
“因为，你告诉了我你的秘密，那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失去至关重要之人，你一定很难受吧。”伊拉勒主动向他靠近，伸手轻抚他的脸。
“我……没事的……”鹿括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从来没有人会像这样安抚自己，顿时千年来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从刚拥有意识那一刻起，那时懵懂无知的他所遭受的一切！魔界贵族对自己的伤害以及“父亲”的漠然，无一不让他感受到伤痛。
可他作为一个泥造的娃娃，真的能够理解这些情感吗？
鹿括不禁怀疑自己。
伊拉勒突然歪头笑了笑，那笑容天真得让人心碎：“你还是第一个……听我说完这些话的人。”
暮色彻底笼罩马车时，鹿括发现自己的魔爪正轻轻梳理着她的银发。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脏，正如此刻这副躯体里的血亲骂他的那样——可悲又恶心。
直到有人的声音靠近，迫使他隐了身。
只听窗外的傅倾轻敲了敲，“神女大人，赶了一天路，也出来歇会儿吧。”
“知道了，我这就来。”伊拉勒应下一声，在离开之前，转头对鹿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藏好，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