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简府的朱漆大门在简宁身后缓缓关闭。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过回廊,绣花鞋踏在青石板上几乎无声。好不容易将那两个烫手山芋送走,晚上又被那老太傅叫过去,此刻她只觉鬓角发胀,连头顶的鎏金步摇都似有千斤重。
当她踏入大门那一刻,檐下的灯笼就已经熄了大半。简宁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藕荷色的裙摆扫过石阶,沾染了夜露的湿气。
转过回廊,简宁抬头,见父母竟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母亲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盅还冒着热气的参汤。厅内烛火通明,窗纸上映出两道佝偻的身影,显然二老特意在等她。
“宁儿……”简母捧着汤盅迎上来,青瓷碗里还冒着热气,“灶上温着的参汤,快趁热……”
“不必了,”简宁摇摇头,轻轻推开汤盅,“爹、娘,为何到这时辰了还未歇息?”简宁福了福身,强压下眉宇间的倦色。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简父摩挲着太师椅扶手上的雕花,简母则无意识地搅动着汤匙。这细微的动作,被简宁看在眼里,心底似乎明白了什么。
“爹、娘,你们有事便直说吧,”她索性摘下累丝金冠,卸了遮掩的法术,任由紫发如瀑垂落,“女儿今日实在疲乏。”
二老对视一眼。母亲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画轴,展开是七八幅青年才俊的画像,每幅旁边都详细标注着家世修为。
简父捋了捋胡须,正色道:“你接手家业已有半载,诸事渐入正轨。只是……简家如今人丁稀薄你也知晓,简家香火传承亦是大事。你年已及笄,是时候该考虑……”
“爹!”简宁惊得后退半步,手中罗帕攥得死紧,“女儿方才执掌家业,百废待兴,哪有心思……”简宁竟被气得浑身发抖。
简母连忙接话:“娘知道你要强,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夫婿也许会不自在。若你当真不喜欢这些世家公子,那……那霍小五呢!他与你年岁相当,又是爹娘自小看着长大的……”
“娘亲请住嘴!”简宁声音陡然拔高——和霍祺巫?!这种事她从未想过,“这莫不是说笑!女儿向来只当他是兄长!”
“简宁——”简母语重心长地牵起她的手,“小五毕竟也是知根知底,难不成你还真要选别家的公子?”
“娘亲!”简宁突然打断,屈膝行礼,“女儿累了,此事改日再议。”她是真的累了,累得已经听不进去自己父母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说罢,简宁转身疾步离去,裙裾在青石地上扫出沙沙声响。
父母的话让她感到十分难受。她还一直以为,自己会是父母手心里的宝,纵使成为一家之主,至少也不会被人逼迫这种事。
她满心皆是光大门楣。
只是到今天才明白——原来纵是仙门世家,也逃不开这世俗的枷锁。
可简宁却不曾看见,廊柱后的阴影里,霍祺巫静静伫立。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他本是来送新拟的账册,却不想……
一道明光蓦地出现,刺得霍祺巫双眼隐隐发疼,千叶冷冷挡在霍祺巫面前,方才霍祺巫的反应已被他收入眼底。
“你果然能够看见我。”
霍祺巫却也没躲,直直迎上千叶的视线。
“你到底是谁?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霍祺巫唇角微扬,眼底却无笑意:“你既已看破,又何必多问?反正,聂云席的命格,我也已经取而代之了……”
千叶声音发抖,几乎咬碎牙关,“你到底做了什么?穿越者是绝不可占据他人的命格的!”
“你来问我做了什么,倒还不如去问问另一位穿越者做了什么——你,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系统吧?”霍祺巫眼含笑意看着他,月华映在他瞳孔之中,多添了几分寒意。
他又继续说:“反正事已至此,我想,你也已经无力回天了吧?”霍祺巫挑衅似的扬了扬眉。
千叶从没想到,这样一个长相人畜无害的少年,居然会说出这样让人直冒冷汗的话。
但他不能够被对方看出来:“我是系统不错,如你所说,虽然我的确没有办法阻止你,可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这个世界的轨道编码中展现。”
“若你今后再敢做一件与原剧情不相符的事,传到了天道耳朵里,他可是会派人来将你驱逐甚至抹杀的。到那时候,来的人可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千叶的警告似乎对霍祺巫没能起到作用,对方依旧这样含笑抬眼看着自己。“莫非……系统大人的意思——就只许孙南宥爱人相恋,而不准我去追求自己的心爱之人吗?”
“你说什么?!”千叶吓得瞳孔一缩,“我家宿主分明是清清白白的!你少在这儿污蔑人!”
“是吗?”霍祺巫反问。
千叶被他盯得心里发虚,即便如此,千叶还是不肯松口,“宿主他答应过我了,会把男主角完完整整地还给女主角……”
“可是,那你知道吗……”霍祺巫朝着千叶招了招手,示意对方靠近。千叶迟疑片刻后,还是决定听从,接下来,他就知道了,这个足以让他崩溃的秘密——
天色已晚,夜风穿廊而过,吹熄了最近的一盏灯笼。
……
夜色如铁一般沉沉压在盘龙山的脊背上。护山大阵的青玉魂灯明灭不定,将山道照得鬼影幢幢。山风掠过松林,带起的不是往日的松涛清响,而是刀刃相刮般的嘶鸣。
烨灵门的弟子们静立各处,手按剑柄,目光如炬。没有人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护山大阵外,隐约传来诡异的沙沙声,像是鬼影正贴着结界爬行。
山巅的灵宫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死寂。连漾仙师指尖灵力未散,探向少年腕脉时,却只触到一片冰冷。他瞳孔骤缩,猛地起身,袖袍带翻案上药盏,瓷盏坠地,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床榻上少年苍白如纸的面容——镇守世家的小公子玹唳,终究没能熬过这一夜。
连漾仙师凝视着床榻上气息全无的少年,指尖灵力溃散。他猛地转身,衣袍翻卷如夜鸦振翅,朝着掌门大殿疾掠而去。
天边,血月如钩。
鬼影的气息始终相随,所有人都感知到了。只是碍于城内不便用手,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一幕,傅倾将马车带到了无人的郊外。
孙南宥踉跄着踏下马车,夜风一吹,他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孟初一把扶住他,掌心贴在他后心渡了道灵力:“怎么脸色这么差?”
“头晕……”他刚开口,伊拉勒突然凑近,琥珀金的眸子眯起,指尖悬在他眉心三寸处。伊拉勒盯着他蹙眉思索,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症状——像是被人下了咒似的……”
孟初顿时惊了:“下咒?!”
“噤声。”傅倾轻缓的嗓音截断话头。他素衣似霜,手腕的铃铛随风而动,却不作响,“子时将至,那东西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