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旁的茶寮停下歇息时,夕阳已将群山染成赤金色。四人围坐在老榆树下的石桌旁,店家呈上的粗茶腾起袅袅热气,在暮色中晕开一片朦胧。
孙南宥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余光瞥向正在与霍祺巫说笑的伊拉勒。他迫切想知道鹿括如今的情况,可简宁就坐在对面,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让他如芒在背。
更糟的是,沈煜化作的小蛇正在他衣襟下游走,冰凉的鳞片时不时擦过腰腹敏感的肌肤。他不得不将手探入袖中,暗中按住那不安分的尾巴尖。
“神女大人,”谈笑中,简宁突然开口,“我记得三年前初见时,你的头发还是檀木般的深褐色。如今怎么变成雪色了?”她指尖掠过自己耳际,一缕紫发在法术遮掩下若隐若现,“莫非也是同我一样,用了什么遮掩的法术……”
“简姑娘不必如此唤我,这里没有外人,唤我伊拉勒或者天雪也好。”
伊拉勒轻笑说。她捧起茶碗豪饮一口,喉间传来满足的叹息:“是过去两年内跟着老萨满修行,在雪窟里打坐冥想数月。”她指尖卷起一缕银发,“打坐时候一动不动,直到山间积雪埋到脖颈时,忽然听见山灵在我耳畔低语……”
“醒来时就这样啦。”伊拉勒笑着将发丝别到耳后,“倒是简姑娘你……”她突然凑近,琥珀金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你这紫发又是怎么来的?不会也和我一样,是修炼时偶然得来得吧?”
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惊飞了林间栖息的寒鸦。孙南宥趁机按住衣袍下企图探头的小蛇,掌心被不满地咬了一口。
“我与你不同,我这可是生下来就有的。”说罢,简宁还得意地向伊拉勒展示这天下绝无仅有的紫发。
接过这缕紫发的伊拉勒一脸艳羡,“天生紫发?!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神奇之事?”
“那是自然!”简宁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娘曾说,在我出生那时,就有仙鹤蹁跹而至,家中长辈也以为此乃吉祥之兆,说这个孩子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
“简姑娘如今已是简家掌事人,当真是应了这句吉兆,了不得!”伊拉勒举起粗陶酒碗,琥珀金的眸子映着跳跃的烛火,“来,我敬你一杯!”
两盏浮沫春下肚,伊拉勒的银白发梢已沾上薄汗。她突然拍案,蓝宝石耳坠在火光中划出耀眼的弧线:“诶,不知几位可曾听说过一个传说?是有关前世今生的……”
她也不等回应,自顾自地斟满第三碗酒:“是我们大野商人从中原带回的故事。”酒液在碗中晃荡,映出她骤然严肃的面容,“据说中原有位屠夫,某天不慎将一只修炼了整整九百年的野猪精宰杀。”
简宁的紫发无风自动,发间冰晶簌簌落在酒碗里。伊拉勒的指尖蘸着酒水,在石桌上画出血痕般的纹路:“仅差最后一刻便能成仙。临死的妖物将怨血喷在屠夫右颊,用最后一丝法力与他同归于尽。”
孙南宥腕间的小蛇突然收紧。伊拉勒的酒渍恰好蔓延到他面前:“于是屠夫便带着野猪精的怨念一同堕入轮回。在转世后的屠夫脸上,依然带着那块妖血形状的胎记……”
“简姑娘这紫发,在烛火下看,倒有些像血液干涸的紫红色,所以我猜想,或许正是因为身上寄托着前世故人的期望,才有得如今如此特别的你。”
伊拉勒话音刚落,简宁忽然垂眸,她淡然一笑,回道:“神女大人这故事还真是有趣——前世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都说了,不用如此唤我……”伊拉勒转头迎向风的方向,晚风将她的银发吹乱了。
“好——”简宁佯装无奈地回答,“此后我便唤你天雪,这样如何?”
闻言,两人相视一笑。
那缕紫发在晚风中扬起又落下。暮色渐浓,茶寮挂起的灯笼在四人之间投下摇曳的光影。
夜风忽地转凉,将邻桌酒客的窃窃私语卷了过来。
“……听说了吗?城外那座凉冶山,又出事了!”
“啊……莫非是那位仁兄……”
“……谁让他非不信邪,我记得上个月那姓及的猎户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截桃木钉。”
“王掌柜还亲眼看见的,白影子在林子里飘,脖子都折成三截……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
简宁嗤笑一声,手指轻敲酒碗:“乡野愚民,惯会以讹传讹。”碗中残酒映出她骤然结霜的眉梢,显然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颇为不屑。
孙南宥却浑身紧绷。他太熟悉这种套路了:荒山野店、诡异传闻、主角团在场……这鬼故事简直像专门说给他们听的催命符。
“我倒觉得有趣,”伊拉勒的银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不紧不慢地倒酒,“说起来,简姑娘,我们也会经过那座山吗?”
“会是会,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简宁思索片刻,回道,“即便真是有鬼拦路,我们可有数十位修行者护卫,一般的孤魂野鬼还不敢随意招惹。”
“这样啊……”伊拉勒喃喃道。
孙南宥闻言也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在这路上一边要顾虑沈煜和鹿括,一边还要应付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怪。
见简宁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孙南宥刚想开口询问何时出发,却被衣襟下的小蛇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闷哼一声。众人的目光瞬间投来,他忙解释道:“刚才不小心咬到了舌头。”沈煜化作的小蛇却在他怀里得意地吐着信子。
孙南宥顿觉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