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爸爸比以前瘦了,鬓角有了白发,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透着对病人的关切。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教他背《大医精诚》:“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那时候不懂,现在看着爸爸的背影,忽然就懂了。
杨澜生送走孕妇,转身时正好对上儿子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杨澜生顾不上洗手,快步走过去,父子俩紧紧拥抱在一起。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背,仿佛要把这些年的疏离与思念,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回来了。”杨澜生松开他,上下打量着,眼里是藏不住的骄傲,“比以前高了,也壮了。”
“爸,我回来了。”杨先贺的声音有点哽咽,却带着笑意,“以后,还请您多指教。”
晚上的家宴,彭老爷子拎着一坛珍藏了多年的米酒,老太太蒸好了杂粮馒头,说是“给大外孙接风”。杨澜生和彭悦在厨房忙活,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里,满是烟火气。
开饭时,满满一桌子菜。杨先贺主动给彭老爷子倒酒,一口一个姥爷,爷孙俩聊起了中医。彭老爷子虽然不懂中医,但总能从传统文化方面给予引导,他的眼睛发亮:“这行医就是做人,也是行军打仗,那么就要学会用物用人。用物就是物尽其用,用人就是人尽其才,重要的是懂你手中的工具或士兵的能力与脾性,不能以次充好,要讲究质量……”
“姥爷说得对。”杨先贺放下酒杯,语气认真,“我在实验室做过检测,野生柴胡的有效成分,比大棚种植的高三倍。但现在野生药材越来越少,只能研究规范化种植,既保证药效,又能可持续发展。”
彭老爷子听得入了迷,连连点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你爸总说‘药是良心’,你这想法,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饭桌上,杨先贺一直抱着彭焱。小家伙不认生,抓着他的手指咯咯笑,口水蹭了他一胳膊,他也不嫌弃,耐心地逗着,眉眼间的温柔,像极了杨澜生。老太太看着,偷偷抹了把泪:“真好,真好啊……”
不觉已经夜深了,彭老爷子说:“就住家里,东屋宽敞,我跟你姥姥天天能看见你。”
看着杨先贺若有所思,彭悦就叫说:“我和你爸结婚时那套房子离医院近,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随时能住。”
杨先贺看了看怀里的彭焱,认真地说:“谢谢姥爷姥姥,谢谢阿姨。我想搬去跟我姥姥姥爷住,他们年纪也大了,我想多陪陪他们。”他顿了顿,看向杨澜生,“爸,您放心,我不会耽误见习,每天早早就来医院。”
杨澜生看着儿子,忽然觉得他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小男孩,有了自己的想法,懂得了责任与担当。“好,就按你说的办。”
杨澜生送儿子出了门。路灯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平行的线,终于在多年后交汇。“在学校学的是理论,跟临床不一样。”杨澜生叮嘱道,“明天开始,你先跟着小周熟悉流程,看不懂的就问,别不好意思。”
“我知道。”杨先贺点头,“爸,您那套‘针药结合’的方案,我在文献上看过,能不能……”
“慢慢来。”杨澜生笑了,“医道这东西,急不得。先学会看病,再学治病;先懂得尊重生命,再谈医术高低。”
网络车来了,杨先贺上车前,忽然回头说:“爸,小时候你带我来看病的那个爷爷,我一直记着。我现在懂了,医生不是神,但要向着神的方向努力。”
杨澜生站在站台,看着车辆车消失在夜色里,眼眶忽然有点热。他想起自己刚师从时,常东平教授说的话:“最好的传承,不是把技术原封不动传下去,是把那份对生命的敬畏传下去。”
晚风拂过,带着初夏的蕰热感。杨澜生知道,从明天起,诊室里会多一个年轻的身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带着对医道的向往,一步步摸索前行。而他能做的,就是像当年的老师教他那样,把自己的所知、所悟、所坚守的,一点点教给儿子和愿意学习的人。
但又想到,这或许就是最好的传承——父与子,在同一间诊室,看着相同的病人,走着相似的路,用双手托举起对生命的希望。药香袅袅,岁月悠悠,故事还在继续,就像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见证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