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大楼后面的几颗古槐树让国医堂的药香混着初夏的槐花香,在诊室里弥漫开来。杨澜生刚给一位患膝关节炎的老人做完针灸,额角沁出薄汗,管芳递过一块干净的毛巾,笑着说:“哥,先贺想跟着你见习,这可是好事。”
杨澜生擦了擦汗,白大褂的袖口沾了点艾草灰。“我知道是好事。”他望着窗外,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这事儿,得考虑周全。”
“你顾虑的不就是几个家庭的关系嘛。”管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语气轻快,“彭悦爸妈疼先贺跟亲孙子似的,晓红姐那边,我前几天打电话问了,她说‘孩子有出息,跟着他爸学本事,我一百个放心’。你呀,就是想太多。”
她拿起桌上的见习生情况表,指着“杨先贺”那一栏念道:“‘此生学习努力、成绩斐然、性格坚韧、乐观向上,随导师参与国家级科研项目,被特聘为中药药理与临床应用研究员’——这履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还犹豫啥?”
杨澜生接过表格,指尖划过“杨先贺”三个字,字迹娟秀却透着股力量。他想起儿子小时候,总爱趴在诊室的桌子上,看他写药方,小小的手握着铅笔,在废纸上画满歪歪扭扭的药名。那时候的先贺,还分不清中药和西药、“黄芪”和“黄芩”,却会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以后也要给人看病。”
“他从小跟着我背《中医三字经》,背《汤头歌诀》。”杨澜生的声音里带着点唏嘘,“那时候他总问‘爸爸,为什么这味药要配那味药’,我还笑他‘等你长大了就懂了’。没想到,这孩子真的走了这条路。”
管芳看着他眼里的温柔,打趣道:“这不就是传承嘛。你那套‘针药结合’的诊疗体系,跟别的专家都不一样,总得有人继承。亲儿子来学,传出去也是段佳话。”
杨澜生笑了,把表格放回抽屉:“我知道了,等他来了再说。”
傍晚回到家,彭悦正抱着已经一岁半的儿子彭焱在院子里学步。小家伙穿着虎头鞋,摇摇晃晃地扑向杨澜生,嘴里含糊地喊着“爸……爸”。杨澜生一把抱起他,在软乎乎的小脸上亲了口:“慢点跑,小心摔着。”
“先贺的事,管芳跟我说了。”彭悦接过儿子,眼里漾着温柔的笑,“哥,让他住家里吧,东屋我已经收拾好了,铺了新褥子。”
杨澜生逗着怀里的彭焱,小家伙正抓着他的手指往嘴里塞,这习惯怎么也改不了。“住家里怕是不行,这孩子从小就独立。”
“那让他开你的车。”彭悦接着说,“爸说你总骑电瓶车,刮风下雨的不方便。先贺有驾照,让他给你当司机,你有个什么事情也能轻快些。”
杨澜生望着彭悦,心里暖烘烘的。从自己净身出户回到平原县,两人因相亲认识,再到彭焱出生,这个女人始终用最大的包容,而且她总是站在前妻连晓红和儿子杨先贺的角度上去处理问题,将两个原本不相干的家庭,揉成了一团温暖。“彭悦,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啥。”彭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行,就让他住咱们的婚房。”她口中的“婚房”,是两人刚结婚前杨滋生租的那套房子,现在已经购买了过来,但杨澜生和彭悦父母他们住在一起,那房子现在很少去。
“还是等他来了自己选吧。”杨澜生把彭焱递给她,伸手揽住她的腰,“这孩子主意正,咱们安排得再好,他不喜欢也没用。”
彭悦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残留着的淡淡药香,轻声说:“我就是想让你省心。先贺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他能来跟你学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周后的清晨,国医堂刚开门,杨先贺就背着双肩包站在了门口。他穿着件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一米九的个子在人群里格外显眼,眉眼比杨澜生更清秀些,脸庞的轮廓却如出一辙,连那头男式长发,都剪得跟杨澜生一个模样。
他没有立刻进诊室,而是看了看坐诊专家的简介,就在医院里慢慢转着。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还是他小时候常来的样子,那棵老槐树更粗了,树下的石凳被磨得光滑。他想起五岁那年,爸爸带他来看一位患肺癌的爷爷,老人拉着他的手说:“小家伙,你爸爸是神医,爷爷的病啊,就靠他了。”后来那位爷爷还是走了,爸爸在诊室里坐了一夜,他趴在门缝里看,只见爸爸对着病历发呆,旁边的笔记本被他撕掉了许多页。
“原来从那时候起,我就懂了医生的无奈。”杨先贺坐在石凳上,指尖划过凳子边上那粗糙的树皮。他高考填志愿时,所有人都劝他学西医,说“中医慢,没前途”,可他想起爸爸给人针灸时专注的眼神,想起那些被西医判了“死刑”的病人,在爸爸的调理下慢慢好转,还是在志愿表上填了“津门中医药大学”。
五年大学生涯,他泡在实验室里,跟着导师做药理分析,在附属医院值夜班,见过太多生死。他渐渐明白,爸爸的“书生意气”不是天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守;爸爸的“理想”也不是空谈,是想让更多人看得起病、看得好病的执念。
走进国医堂诊室时,里面正忙得热火朝天。杨澜生正给一位孕妇号脉,眉头微蹙:“你这胎像有点不稳,得少劳累,我给你开几副安胎药,记得按时喝。”旁边的见习医生小周在记录,时不时抬头问两句,杨澜生耐心地解答,声音温和得像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