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率至上,没错。”杨澜生给他续了点水,杯底的菊花瓣浮了起来,“但不能忘了,效率是为谁服务的。”他忽然笑了,“中凯兄应该看过二十年前的电影《英雄》吧?片中所表达的意思,也应该明白吧。”
陶中凯的眼睛眯了一下,像被什么刺痛了。他当然看过那部电影,残剑写下的“天下”二字,曾让他震撼过。只是这些年在商场摸爬滚打,早就把那些“宏大叙事”抛到了脑后,此刻被杨澜生提起,心里竟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何为天下?何为英雄?”杨澜生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陶中凯的心坎上,“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英雄是为百姓做事的英雄。那我们这些占据着小小位置的人,该做些什么呢?”
他拿起桌上的丹参样本,举到灯光下,根须上还带着点泥土:“你看这丹参,长在地里,吸收阳光雨露,才能长得好。如果为了‘效率’,用化肥催、用激素促,看起来是长得快了,药效却没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合作社不是要跟你们对着干。”杨澜生放下样本,语气里多了点恳切,“我们可以合作——你们出技术和销路,合作社出土地和人力,利润按比例分,农户能挣钱,你们也能盈利,这不比逼着他们‘土地入股’,然后你们控股更稳妥?”
陶中凯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干了里面的凉茶。茶水的凉意顺着喉咙流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燥热。他想起股东会那天,董事长拍着桌子说“必须拿下平原,不然公司的扩张计划就断了”;想起自己在酒桌上跟人吹嘘“三个月就能让那些散户乖乖听话”;想起昨天看到合作社的报名名单,已经突破了两千五百户,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
“你真觉得……能成?”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动摇。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我知道农户们想成。”杨澜生看着他,“你去小刘庄看过吗?刘海生把那三千亩盐碱地翻了一遍,撒上了改良土壤的草木灰,说要种连翘。他说‘就算第一年不挣钱,也得试试,不能让人看扁了’。中凯兄,那不是利润,是心气,是老百姓想靠自己双手过日子的心气。”
诊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晚归的鸟鸣。陶中凯看着杨澜生,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他明明是个医生,却操着企业家的心;明明可以安稳地在医院上班,却非要跑到田埂上跟农户打交道。这份“不合时宜”,让他困惑,却又隐隐有些佩服。
“那个袋子里,是我托人从亳州带的古井贡酒,三十年的陈酿。”陶中凯忽然指了指桌上的帆布袋,语气缓和了些,“本来是想……跟你好好聊聊合作的事,没想到一开口就急了。”
杨澜生笑了,把袋子往他那边推了推:“酒我收下,但不是为了让你‘合作’,是为了让你再想想。明天启动仪式,你去看看那些农户,听听他们怎么说。”他顿了顿,“启动仪式后,我请你喝酒,就喝你这古井贡,咱们再聊‘合作’的事,好不好?”
陶中凯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忽然点了点头:“好。”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西装外套,“明天我会去的。”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澜生兄,你刚才说的‘为业者的刑德’,是什么意思?”
“为业者,‘刑’是守住底线,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德’是懂得分享,让跟着你的人能挣到钱。”杨澜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晰而坚定。
陶中凯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合上,诊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粗陶茶壶里的茶水,还在微微晃动。
杨澜生走到窗边,看着陶中凯的车消失在夜色里。远处的县城亮起点点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星星。他拿起那袋古井贡酒,掂量了一下,忽然笑了——或许,陶中凯不是不懂,只是被“扩张”“利润”这些词迷了眼,忘了生意的本质,终究是“为人服务”。
室内还飘着艾草燃尽的淡淡药香,杨澜生想起明天启动仪式的场地,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老周叔说要带着合作社的章程,让所有来的人都看看;丘春晓准备了药材样本,要给大家讲讲怎么种才能长得好;刘海生特意翻出了新做的布鞋,说要在台上走两圈,证明自己的脚能踩实土地。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过,像幅鲜活的画。杨澜生忽然觉得,自己和陶中凯的这场争论,其实无关输赢,只关乎“方向”——他想往农户的心坎上走,陶中凯想往利润的账本上走,或许有一天,这两条路能汇成一条河,载着平原县的中药,流向更远的地方。
他关掉诊室的灯,锁门时,月光正好从云缝里钻出来,给地板镀上了层银辉。远处传来晚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像在为明天的热闹伴奏。杨澜生提着那袋古井贡酒,脚步轻快地走向了单位的车棚——他知道,明天会是个好天气,适合播种,也适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