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的禁军恐慌跪地请罪。
皇帝没有睁眼去看。
只重复道:“将他带下去吧。”
少微在宫室外的石阶下见到被两名禁军架着双臂带出来的刘承。
他脏腑破裂,口中灌满了血,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一只手,挣扎着,抓住少微飘过的衣袖,不肯松。
少微驻足,禁军停住,刘承拼力抬头,眼里有泪,话语不清:“我有一求,可否,求巫神……诅……”
他说着,口中又涌出一大口猩红的血,声音愈发支离破碎,已不能清晰表述未完之话,少微凝望他的眼,慢慢点头,道:“好。”
刘承眼睫一颤,露出一个笑,只听她道:“天地为鉴,山河作契,消刘承之身名于阳世之册,断刘承之魂灵于轮回之途,此咒既出,天地三界,今后万年,再无此人。”
若还有来世,便再不做刘承。
如此都好。
少微言毕即拾阶而上,刘承亦松开了攥住她衣袖的手。
衣袖飘离,刘承嘴边有笑,他闭上眼,将此作世间最后一眼。
被皇帝点燃的阁室中火势已被扑灭,只余灰色的烟雾升腾,飘散。
皇帝张开眼,看着前来请罪的颜田与岳阳。
少微在二人侧前方跪坐下去:“陛下,是臣以圣驾安危及神鬼之名,强令他们出兵救驾——彼时臣已当众允诺,若事后天子治罪,皆由我一人承担。”
皇帝看着将两名将军挡在身后的少女,哑声道:“何来治罪之说,救驾乃是事实,历来何曾又有过将士救驾护国反被治罪的先例,朕又怎能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蠢事……”
护驾的将军,护国的天机,他如今又能去治谁的罪。
“功过几何,朕有分寸……好了,都起身,事后自该论功行赏。”
三人遂谢恩,直起弯下的腰背,端正与君王跪坐。
然而皇帝没有问及他们迅速出兵的过程,也没有问及天机为何能这么快前去请兵,他只是看着坦然跪坐的少女,缓声道:“朕到今日,才算真正明晓何为真正的天机之力。”
刘承方才说,他做的那个梦里没有天机现世。
倘若梦也是另一种可能的延伸,其与当下局势之间最大的区分即在于眼前这个少女君侯——她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人和事的方向,间接造就截然不同的天下去向。
他不是蠢材,他看得出这个孩子身上确有非凡之力,从她预言皇陵塌陷开始……
超越凡人之力即为神力,因为有了这一部分来源不明的“神力”,她获取了足够庞大的念力,余下本不被神力覆盖的事物也皆由她“捏造”,甚至于行骗,而这也是天机权力的体现。
这样大的权力,这样年少的女孩……可她神气之余,亦坦然、从容,将这权力牢牢驾驭,不被其吞没,将其作刀,如臂使指。
皇帝不禁想,倘若换作壮年时,自己是否能够容忍这样的存在……然而世间并无“倘若”,或者说,天机现世的时机本也是天命的注定。
此刻他拥有的是残破的局面,残破的躯体,残破的心绪,而他历来最看重的东西却从未改变——即为江山之存续。
他想让这江山强盛,安定,乃至不朽……正因有此雄心想要施展,此前才会执着于长生法,他在战场上杀敌时从不惧死,他本不怕死,他怕的是余下时间不足以完成自己的抱负,而这执念不知何时被异化,化出心魔,让他日渐忌惮一切有可能会“干扰”到它的存在。
而今自身将要腐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扭转了国运的少女是弥补他之不安、延续他之志向希冀的真正天机。
纵有再多的忌惮、不满,也只能悉数收归心底。
疲惫的皇帝没有去过问质疑更多,他摆摆手:“好了,都回去吧,朕也累了。”
岳、颜二将应“诺”,抱起放在一旁的头鍪,起身退去,那端坐的少女却不见“见好就收”,反而叉手道:“陛下,臣有一求。”
皇帝掀起眼皮:“朕都说朕累了。”
——怎么还有事要折腾他?
“陛下,很快的。”少微抬眼同皇帝对视,她神情认真:“是很小的事。”
皇帝险些被气笑,忍耐着道:“说来朕听一听有多小。”
退了出去的岳阳与颜田,站在石阶下。
二人原是壮年,却皆满头灰发,但灰发此刻也被灼灼火光映亮,不再一味死气沉沉,转头对视间,皆从对方眼里见到了久违的生机与期盼。
腋下抱着头鍪,二人走向军士中,身上的玄甲也闪着光。
同样的玄甲出没穿梭于上林苑各处,有一支刚经过冯珠面前。
佩推着冯珠而行,身旁跟着被姜负放出的墨狸。
刚和几名禁军首领交待过余下事务的严勉见到冯珠,快步走来:“珠儿,你怎这个时候出来?”
冯珠看一眼四下:“我不怕这些,我只怕你们有事,便过来看一看。”
严勉神态温和下来:“放心,少微无恙,我已问罢,只些皮外伤,此刻人在陛下处。侯爷的伤较重些,却也无性命之碍,他方才仍要去追击残党,被我拦下,此时正由医士包扎——珠儿,我带你过去吧。”
冯珠忙点头,严勉接替过佩的差事,推着车椅上的冯珠前行。
心定下来,冯珠才随口问他:“你一个人在四下夜行,怎也没提一盏灯,不是一向最怕黑的吗。”
“今夜火把往来,少有暗处。”严勉说毕,即见前方有一段黑路,而冯珠抬起手中提灯,道:“我让佩多带了一盏。”
佩在后面提灯跟随,冯珠手中灯将前路映亮,严勉看着她被灯火照映着的发髻、侧颜、肩背轮廓,不觉露出笑意,脑海中随之闪过一幅旧时画面。
??谢谢大家的月票,留言,打赏,月底啦,求个月票哇!
?
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