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佩佩干脆直接擡手把他倔强的脑袋强行按过来。
再也动弹不了。
这距离太近,一切都会看得很清楚。
他的眼睛是暂时没有光芒的月亮,颓败蛰伏在其中,像一只沾沾自喜的妖怪。
他快被它吃干抹净,只有最后一点坚韧还在脸上挂着。
“看够了吗?”陈白昼面无表情地问,语气冰冷冷的,他垂下眸光,无力地推开夏佩佩。
她终于看见了,他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这够难看的。
夏佩佩俯身捡起落地的雨伞,再一擡头,陈白昼已经走远了,他踩着雨水,溅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陈白昼!”她急忙追上去。
他把脸转到另一边,问:“干什么?”
“在意自己的妈妈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夏佩佩得举直手才能使他不被雨淋。
“我没有在意她!我只是讨厌自己,为什么每一次都让她甩我,而不是我甩她!”陈白昼气呼呼地反驳她。
“因为你在意才会这样啊。”
“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在意她对不对,可是我已经知道了,你没有必要躲我。”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陈白昼,你看着我好不好?”
夏佩佩用空余的手拉住他湿润的衣袖,轻轻地扯了几下。
“干嘛非要看我?”陈白昼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因为我想看你。”夏佩佩轻轻说。
陈白昼愣了愣,他撇撇嘴,故作高冷地说:“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了吧?”
“别动,”见他又要转过身,夏佩佩忙拉住他,“她会后悔的,一定。”
“她?”陈白昼疑惑。
“嗯,她肯定会,”夏佩佩抿唇一笑,“因为她把这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丢掉了。”
“安慰我啊?”陈白昼挤出个勉强的笑,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安慰很有效果。
“我是说真的,她的眼神真不好,怎么会舍得把你丢了呢?”夏佩佩埋怨道。
陈白昼深吸几口气,洒脱地说:“这……不怪她。”
“还说自己没在意她,那为什么我说她的不好,你要维护她呢?”
抓住他的小辫子,夏佩佩总想调侃他一下。
陈白昼脸上闪过几分窘迫,他下意识看向她,苦涩地笑笑:“因为……”
“因为她讨厌我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夏佩佩追问。
陈白昼用手指指自己的脸:“这个。”
“我……我跟那个男人很像……”
从某个角度来讲,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他好像没有继承何环的基因,身体遗留下的是他那个父亲的俊俏。
“看着我,也许会让她想到不好的事情吧。”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出息,”陈白昼耸耸肩,“其实我跟她应该是陌生人的,但是……听见她的声音或者看见她,我总忍不住挑起不愉快。”
“陌生人?”夏佩佩喃喃。
手臂有些酸了,于是她想换上另一只手。
同时,陈白昼也把他的左手举起来,两只手在半空碰了个正着,冰冷与冰冷的碰撞,却意外让附近的空气升温。
“给我吧。”他说。
“哦。”夏佩佩点头,她感觉身体有些笨重,好像这一会儿她连走路都要走不动。
“去那边,好吗?”
陈白昼说的是球场看台下方,那儿有块避雨的地方。
“好。”
他们或多或少都湿了些,在得到安宁后不约而同拍打起身体上的雨珠。
雨伞也得到短暂的休息,它被放置在角落,干燥的水泥地板流下几条水痕,像是眼泪。
“做陌生人是最好的。”
陈白昼主动把话题延续下去。
或许他曾抱有什么幻想,可是,他认清现实了。
尤其是在跟何环见面以后。
“可是,”夏佩佩望向他,“你们明明不是陌生人呀。”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这些异响会影响听觉,而她不想错过陈白昼语气里瞬息即逝的变化。
“也没有多熟悉啊,不是吗?”
他竟然是笑着说的,说他跟他的母亲不熟悉,这简直是个可笑的悖论。
夏佩佩黯下眸光,她揪住衣摆,上面还有朦胧冰冷的水珠。
“那是你妈妈。”她说得声若细蚊。
陈白昼摇摇头,用十分坦然的口吻说:“她不需要我这样的孩子,我也不需要她这样的母亲。”
“她是个不负责的妈妈。”夏佩佩皱眉。
“不,”陈白昼温温地笑了一下,“没有谁规定她必须要跟我绑在一起。”
“你很爱她。”
夏佩佩好像触碰到他的内心了。
“才没有,”陈白昼轻哼,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腻了。”
说完,他就垂下头仔细拂去肩膀和衣袖上的雨水,可过了这么久,它们早就渗透进去,再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