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亢肴的目光如同利剑,刺在他脸上,愤怒愈甚,好在庞异颇有准备,泣道:
“晚辈不是没有劝过…可顾真人固守不动,一边嘲笑边戚,讽刺洞华,一边贬低明阳、无视紫炁,言称不能动他分毫,更是下了命令,让诸修从东门逃走…”
“庞异不过一介晚辈,如何能争得过大真人,他一路远去,晚辈又身负诸家之重任,没有他那样厉害的神通,怎么遣众修往前!”
龙亢肴听得一窒——顾攸是什么人他最清楚,这话实在太像是他亲口说出来的,微微咬牙,心中的愤怒顿时寻不到宣泄口:
‘与他提了多少次了,性命第一,道志第二,固不思改…’
可龙亢肴一路提拔他本就是欣赏他的性格,顾攸能以人身修合水轻易破参紫,也因为志向远大,道心坚定,可惜福祸相依,这一刻,龙亢肴竟然悔起来:
‘人人都说合并二道相类,果不其然,这并火愚昧贪婪,合水虽然好些,却占了那一味固执痴狂,他…真是修的和那海里的一门上下一个样子…’
当年的真螭堂堂道胎巅峰,竟然能为了一句谶言毫不犹豫的放弃一切,与渌水做生死一搏,祂也好,这些龙子龙孙也罢,都是一等一的固执痴狂,足见合水之性!
可他后悔也来不及了,本身顾攸所在也是最不可能丢失的二关,也是最后丢失的地界,当时的命令传来,他还谢过瞿嘈滩,可惜时势变化如此…
他面色阴沉变化之间,那一旁的符贺终于走上前来,笑道:
“晚辈是来解大真人之难的!”
龙亢肴当然识得他。
这位大真人却不给他好脸色看,缓步走到亭中,泰然自若地坐下了,淡淡地道:
“你代表符氏,还是代表…东穆?”
这句话可把这年轻人吓坏了,他拜道:
“晚辈岂敢代表东穆!就算是我父亲,也不过是观中的一记名弟子而已,同样不敢代表东穆!晚辈身为毂郡一员,侥幸有些见识,为大真人出谋划策而已!”
龙亢肴遂神色缓和,道:
“说?”
符贺便笑道:
“真人可知…那李周巍…是来做什么的?”
庞异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嗤笑: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为了人来了…’
龙亢肴冷笑道:
“直说。”
符贺心中一僵,暗暗咬牙,可要比起身份地位,就算他那个在洞天中修行的父亲也不能在这位面前放肆,只好道:
“他要的是人…每每大战,我们有失,他一定有得,我们既不大敢把降过去的人逼死,也没有除去他的本事,此消彼长,乃是自取灭亡之道,既然如此,我们…又是在斗个什么?”
他的话语让几人都皱眉,听着符贺道:
“依晚辈之见,破局的关键,在于把人重新从明阳麾下夺回我们手中,他要的是人,不是地,只要不降他、或者降而复叛的、有能力的人足够多,他不可能通通杀干净的,都杀干净了,找谁来为他臂膀?”
“到时…我们就有和他谈判的资格…”
他紧接着道:
“洞天中本也是这样的想法,可问题是毂郡世家众多,心不能齐,当时足足三位大真人镇守,三人合围,即使压不住麒麟,也有逼他退去的能力…为何落得如今的下场?一是指挥不齐,二是没有能让那些人重新投回来的手段…”
这青年人跪倒在地,从容道:
“大真人恕晚辈直言,龙亢氏固然为仙裔,却隐世多年,诸位神通虽然听命,却犹豫是否有一天大人回洞天去了,只有他们在毂郡之中…”
龙亢肴面色一变,抬头看他,双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符贺低声道:
“如今魏王往西逼来,必攻淳城试探,我父亲行气已截,只要大真人愿意修书一封,晚辈立刻带至洞天之中,将父亲请出!”
“他老人家神通极强,眷受仙光,既能保全毂郡脸面…又可以替大真人站出来,不必您冲锋陷阵,将因果通通揽在龙亢氏之上!”
他这话似乎是有备而来,正正的打在这位大真人的犹豫之上——龙亢肴本无所畏惧,可顾攸的事情让他反思起来,此刻正是踌躇之时。
眼见这位大真人犹豫,符贺跪倒在地,咬牙道:
“大真人一向看得准,我们没有杀他的本事,却有自主的根基,洞天秘境高高在上,哪个祖上不是得道的仙人、在位的真君?何苦折我们的矜贵,成全他的气象?”
“毕竟…说到底他只有一个人,而非一整个道统,只要我们一心,不愿低头,哪怕损失再大,都能将他赶出去…”
他下了狠心一般低下头,以灵识传递道:
“大真人固然身份尊贵,可诸修未必,晚辈不愿灴火与明阳之争在毂郡肆虐,以至于生灵涂炭,说句有私心的,若是请父亲回来,明阳必把仇怨记在东穆天上,不会怪罪大家,于人于己皆好,还请大真人三思!”
此言让龙亢肴抬起头来,审慎地看着他,符贺面色极为真诚,道:
“晚辈自然明白,如今天下大有人看我们不痛快,借他的手折辱我们,这种事情不少见,数代以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难道无可转圜?可赵帝当年不也妥协了么?”
他低了低眉,好像提到了什么忌讳,让龙亢肴面色稍变,庞家父子佯装听不见,众人之间有一瞬的沉默,符贺很快道:
“我们不需要再来一个梁帝,他也没资格为梁帝,我们要他合作…要他做…”
“父戚延!”
庭间瞬间一片寂静。
‘以古喻今,环环相扣,从他龙亢肴与毂郡两个角度出发,更是举出极有可能同样是成道不久身死的赵帝,好妙的说辞!’
庞异心中轻震——他与这位也是年幼的玩伴,绝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一瞬间,这位敏锐的庞家人马上意识到背后有他人的身影!
可父子俩秉持着自保的态度,冷眼旁观,根本没人开口提醒劝这位大真人,寂静的庭院中,只有龙亢肴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
显然,他已然心动了。
那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同样盯着符贺,却没有开口,龙亢肴的骄傲让他不愿向明阳低头,可同样的,他亦不愿意轻易对东穆俯首,更重要的是…
‘你符贺…父子为东穆走狗,岂会以良言劝我!不到不得已,不能轻用。’
在长久的寂静之后,他心动万分,却不愿意轻易低头,只淡淡地道:
“当日大战未酣,李周巍镇压顾攸,绝不会毫发无伤,贸然前来,我必与其再战一场,探其虚实,再论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