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
数道流光在天地之间驰骋,在重重暗雾之中落向那仙气飘渺的天地,一旁的声音窃窃私语,隐约还有争辩之声,有人道:
“诸位…我等轻易走脱了,顾真人孤立无援…恐非处世之道!”
另一处的声音略有心虚,道:
“顾真人为我等断后,挡住魏王,又以二关为代价,方得脱身,我等若是随意逗留,才是辜负了他一番好心…”
庞异踏着金光,神色平静,身为镇守二关的修士,此刻遭逢大败,将二关拱手相让,却不急不怒,只笑道:
“无妨!顾真人不会有事的。”
他如数家珍,道:
“顾真人性情果毅,尤重毂郡一体,绝不会轻易低头,诸位大人这才让他外出,镇守一关,而他修在合水,前路断绝,不刚猛不足以与龙争,有那一道青玄的『谶在兹』,难道走不得吗?”
“哪怕情况再差,战至最后,魏王爱才,又岂能轻易杀他!”
庞异淡淡一笑,道:
“顾真人一陨,当今的神戕一系,龙亢一族,岂能罢休?”
一众人也心知肚明,只是需要他这么个身份尊贵的主帅出来站出来说,便随着他下去了,庞异则各点了人往四处守着,余下的在山间等龙亢肴——倒没人觉得这位大真人走脱不得。
而他自个穿过那包围小城的重重山峦,极速往古镇之中落去,却也不多看,立刻匆匆往西,很快见到了那一处湖泊,老父已经驾风而起,又惊又忧地来迎他。
庞阕云与庞异本是父子,生得极像,一老一少,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双细小的眼睛一对视,便笑着往里头去,老父暗道:
‘顾攸可曾走脱?’
‘不晓得。’
年轻人持风往前,神态自若,灵识暗动,道:
‘明阳好大威风,洞天里头可有消息?’
庞阕云道:
‘能有什么消息,瞿老头自个缩到洞天里头去了,嚷嚷着要什么上报妙繁,好像心思全然不在此,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其余人仍然固执,我看,哪怕二关大破的消息传来,也很难改变他们的心思。’
‘好极了,叫他们斗去。’
一老一少暗怀鬼胎,便往里头去,年轻人判断道:
‘只要龙亢肴不动,有人愿意在前面冲锋陷阵,洞天里有的是人情手段,我怕的是顾攸被拿住了,叫大真人束手束脚。’
洞天中有固执的派系,也有降魏的派系,庞氏得了瞿嘈滩的暗示,知道两头都不好惹,于是哪边都不站,说起来倒也不觉得惋惜,庞阕云笑着摇头,道:
“你看,谁来了?”
于是两人一并往里头去,发觉湖边正站着一人,手捧书卷,在月光之下静静的站着,庞异定睛一看,连忙上前去,喜道:
“符兄!”
那男子身材极高,眼窝略深,生的倒是严肃,一听了这话,同样笑着来迎,道:
“庞道友,多年不见!”
庞异连连摇头,道:
“真是好多年了,自从你父亲在洞天里成道,连带着你也去了那好地方享福,我们这些旧时的玩伴,倒也被你抛在外头了!”
这话半是戏谑,却叫这年轻人摇头失笑,改口道:
“庞兄言重了…”
庞阕云立在身旁,乐呵呵的笑着,负在身后的手却有些烦躁地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
此人名叫符贺,天赋的确不错。
当年通玄宫立,上官子都教授天下之仙事,于是通玄宫道统最为广泛,其中二吕闻名,却不曾成道,有个师弟号持敻,符氏本是这一位的弟子之后裔而已。
持敻姓文,是那位被魏王打得不见天日的文老真人的先祖,换句话来说,符氏不过是贾魏之流,见了文道凭都该低一低头,本没有资格跟他们谈资论道。
‘可经不住人家有个好爹,到东穆里头修行了!虽然符檀菅只是个座下记名的弟子,更是行气已截…’
可再怎么样,也是在跟前听过法的!
古代师承第一,三玄主教导出来的弟子就没有真君以下的,而这些临观见玄的真君之弟子,近半都有结丹的把握…如今虽然轻一些,可说句不礼貌的,就算是一条狗在真君跟前听了法,也值得他们唤一声大人!符氏怎么能不水涨船高?
符贺却与庞异聊得热切,一同坐下来,短短的寒暄之后,自然是聊到了四周的战事,庞异感慨道:
“我等倾力阻拦,可惜明阳大势已成…竟然连破数关,连龙亢大人也奈何不得他!”
符贺皱了皱眉,淡淡地道:
“我今天就是来说这件事的——你说明阳大势已成,我看未必,龙亢大人的本事不在父亲之下,他一定要镇守一地拖住谁,天下人有几个人不头疼?我在洞天里就听闻了,他们怀疑龙亢真人不曾尽力!”
庞异绝不得罪人,只正声道:
“绝无可能!”
此话落下,已经有一片熊熊的火飞驰而来,只在天际闪动了一下,转瞬就已经到了跟前,灴火大真人幻化而出,气息波动,面色略显阴沉。
正是龙亢肴!
这位大真人从那满天谪炁之中走脱,竟然没有半分伤势可言,如同布燥神使般站在湖边,传来一股股灼热之意,让三人齐齐起身行礼。
“见过大人!”
龙亢肴一向古井无波的脸庞,此刻已经是无限阴沉,当时在东方惜败李周巍,他虽然懊悔自己轻敌,却依旧有心思在下次遇见时战而胜之,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如今却如同一座压抑的火山,仿佛随时要将眼前的人吞没!
“顾攸何在!”
这一声质问如同雷霆,让庞异一震,与父亲对视一眼,父子俩都知道是这位大真人不曾回来,十有八九是被那魏王捉住了!
庞异愧疚道:
“顾真人…在二关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