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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下山 (二)(1 / 2)

第86章下山(二)

“住手!”

危怀风踹开院门后,岑雪冲进来,看见墙根底下头破血淋、鼻青脸肿的王玠,神色大骇,赶上前解救人,被危怀风抓住手腕,往后一带。

“无故贩卖他人儿女,自有官府处置,诸位在这里大打出手,算是什么道理?”危怀风走上前,唇勾着,然而眼底无半分笑。

那一帮人被他踹门的雷霆气势所震慑,已是七魂不见了六魄,这厢被质问,更张口结舌,饶是那歪嘴男人率先回神,吼道:“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闯进我老赵家!还敢把我家院门踹成这样……你,你赔钱!”

危怀风无视他,弯腰把王玠拉起来,往外走,那歪嘴男人怒火中烧,劈手来拦,被危怀风攥住腕门,掀翻在地。

“大郎!”

“相公!”

“大哥!”

老叟、妇人们叫成一团,扑向歪嘴男人,脸色已然大变。危怀风把王玠送往岑雪那儿,回头,目光对上地上一双布满惊惧的眼睛。

“明州城官署,危怀风,买你赵家女儿的人。有事来府上谈,随时恭候。”

说罢,危怀风不再停留,朝岑雪、王玠示意,在身后数道震惊的目光里,走出赵家。

午后,冬风吹拂树梢,云层倏而厚起来,遮了日头,破窗底下投落着阴冷的光线,几只猫儿蹿上柴堆,看着一脸是血的王玠,喵喵乱叫。

岑雪扶着王玠在柴堆前坐下,到处找棉布,四周除那些锅碗瓢盆外,更无布帛,她没办法,从衣襟里掏出手绢,先给王玠擦拭脸上的血迹。

“公子,忍着点儿。”

王玠脸上的血是从破裂的额头淌下来的,他人很白,大片的血糊在脸上,看着委实心惊。岑雪不敢下手太重,擦得小心翼翼,危怀风从外提着一桶水进来,看见这一幕,眼神倏而黯了几分,放下水桶后,从岑雪手里拿过手绢。

“我来。”

岑雪往后退开,看着危怀风大刀阔斧的手法,忍不住道:“轻些!”

危怀风眉头微蹙,不说什么,拿手绢往水桶里一浸,接着给王玠擦脸。

“我让人下山去买药了,先忍一忍,一会儿再处理身上的伤。”危怀风正脸对着王玠,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这般温柔地给一个大男人擦脸,心里怎么想怎么别扭,眉头打结。

王玠也局促,从危怀风手里夺走手绢,偏开脸:“不必,一些皮外伤,我自己可以处理。”

危怀风盯一眼那张沾了血迹的手绢,唇角微动,笑一笑:“如何处理?烧一颗蛋,往身上敷一敷,又或是趁热吃了?”

王玠脸色一变。

危怀风讽刺未完:“昔日在千秋宴上狂殴岐王的九殿下,今日被几名刁民掳在墙根底下一顿猛揍,不知襄王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怀风哥哥!”岑雪讶异于危怀风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奚落人的话。危怀风正眼看着王玠,目光分毫不移,王玠坦然迎着,始终沉静的神色终于有波澜涌动,他隐忍道:“我说过了,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九殿下。”

“是,”危怀风道,“各地叛乱,国将不国,这世上本也不需要一个只会借酒发疯,软弱无能的九殿下。”

王玠脸色铁青。

岑雪在一旁看不下去,拉开危怀风,从王玠那儿拿过手绢,接着给他擦拭脸上血迹。危怀风一下又抢回来,不让岑雪再靠近王玠,指节收紧攥住手绢,看着王玠道:“殿下始终不愿出山,是因为憎恶我吧?襄王一事,你心中有恨,但是再恨也不足以让你与那些人反目成仇。当年你自请被废,不是想要为襄王报仇雪恨,而是不能再与那些置襄王于死地后,仍然谈笑风生的至亲为伍。若是我没有猜错,事发以后,你便已知晓西羌一案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或许也该知道,为何先皇在你连跪七日后,仍然要把战败的罪名归咎于我父亲——因为只有让我父亲做了替罪羊,他才能保住那四个见不得光的儿子——”

危怀风说及此处,旁侧两人俱是变色,王玠面颊肌肉绷紧,瞪着危怀风,眼底痛楚纠结。

“他是偏爱襄王,可是再偏心,他也不可能为了襄王废掉另外的四位。”危怀风目光含恨,悲凉讽刺,“但我父亲就不一样了,反正人已死,铁甲军已败,危家注定一落千丈。我母亲一个外族人,在朝中无亲无友,无权无势,更没有保全的价值。定罪圣旨发到她手上那天,正值我父亲头七,她看完以后,万念俱灰,当天夜里在灵堂里放火自焚。殿下可知,那一日,我心里是何感受?”

王玠目眦渐湿,放在柴堆后的双手攥成拳,青筋凸起。危怀风接着道:“家父含冤,家母枉死,昔日家园被人毁于一旦,这一桩桩一件件,十年来我都刻骨铭心。今日,梁、庆二人为一己私欲分裂江山,我趁乱杀出,以报仇为名攻城略地,屡次上山,诚心邀你共谋天下,可是在你看来,我与那二人不过一丘之貉。各地叛乱,战火纷飞,赵家村里饥贫交困,有我一份功劳。你厌恶战争,厌恶争权夺利,厌恶一切让天下人流离失所的权谋大业,所以也厌恶我,可对?”

王玠沉声:“你既然知晓,便不必再来找我!”

“但我要的不是名利,不是天下,是公道!”危怀风一字一顿,“我要你,要你们王氏皇族,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王玠瞳仁震动,眼底映出危怀风肃穆坚毅的脸。危怀风站起来,居高临下,目光里闪烁着压抑的痛与哀。

“殿下或许没有想过,你眼前所痛恨的乱世,该如何收场吧。衢州瘟疫,一半是天灾,一半是战乱人祸,腐尸成山,引发疫情。赵家村里一片贫瘠,壮士断腿,妇人乞讨,柳氏夫家人为争夺卖女钱财凶相毕露,是因为官府为应对战事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在山谷里,城楼下,更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儿郎尸骨无存!天下一日不平定,像这样的惨象便要无休无止!莫非殿下以为,枯坐在这座破庙当中,烧蛋养猫,便可以一身清白,换来盛世太平吗?”

王玠浑身一震,眼里慢慢布满血丝,危怀风严肃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殿下,天下已经乱了,你在这里,护不了任何一个人,最后踩着世人上位的不是你我,也会另有其人。我景仰殿下贤名,感念当年你在神龙殿前为我父亲跪上的那七日,愿拼尽一切,以危家全力,辅佐你重振山河。但你若执意不愿,甘心看那虚伪卑鄙的人成为这天下苍生的君王,危某再无话说!”

“明日此时,我等殿下最后的答复。”危怀风说完,不再有犹疑留恋,转身走出破庙。

岑雪追出来时,发现外面天色阴晦,风卷着墙角古树,飒然有声。金鳞进城买药还没回来,骑马走的,停在破庙外的马车没套马,危怀风驻足在坍塌的矮墙前,吹着冷风,玄黑氅衣猎猎飘动。

岑雪走上来,看一眼他垂在腿侧的手,那拳头里仍攥着她用来给王玠擦脸的手绢,因为碰过水,手背又是黑红的,青筋鼓暴,戾气收敛。

岑雪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手微擡,再次拢住他冰冷的手掌。危怀风指尖一颤,被极暖的温软裹住,攥紧的拳头松开,心神从过往仇恨里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