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透露了行程?
路小佳?他方才吓破胆的模样不似作伪。
黑衣女子?她的针救了自己,也杀了控雾人。
还是……那高天之上的“观察者”不仅在看,更在暗中拨弄棋局?
乌篷船顺流而下,速度渐快。两岸废墟缓缓后移,南京城的残破轮廓逐渐被抛在身后。前方水道渐宽,预示着即将进入长江口。
天色依旧晦暗,月影西斜,离天亮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路小佳拼命摇橹,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只时不时偷瞄一眼沈知意冰冷的侧影。
黑衣女子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方才那一剑……”她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已然超乎了她对武功的认知。
沈知意没有回应,目光落在船舷边流淌的河水上。水色浑浊,倒映着破碎的天光。
忽然,她目光一凝。
浑浊的水流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不是尸体,不是冰屑,而是一点极其微弱的……金光?
与她袖中金珀同源,却更加微弱,如同星火余烬。
她俯身,指尖探入冰冷的水中,一缕极细微的寒气循着那感应追踪而去。
指尖触到了一样东西。
很小,很轻。
她将其捞起。
那是一小片残破的、被水泡得发软的黄色纸屑。纸屑上,用极其古拙的朱砂笔触,画着半道残缺的符文。那微弱的金光,正是从这半道符文中散发出来,此刻正迅速黯淡下去。
“这是……”黑衣女子凑近,蹙眉细看,“道门的符?不对,笔势更古,像是……巫祝的痕迹?”
路小佳也忍不住好奇瞥了一眼,嘟囔道:“这破纸片子……刚才那雾阵里飘出来的?”
沈知意指尖捻着这湿软的纸屑,感受着那即将彻底消散的、微弱却纯正的金色力量。
这力量,与之前那定住毒液的金线,同出一源!
绝非曹安民一路,也非东厂或江湖邪术。这力量中正古老,带着一种驱邪缚魅、镇守八方的煌煌之气,虽只残留一丝,却品质极高。
是哪道金线的主人留下的?
是他在雾阵中与敌人交手时遗落?还是……故意留下这枚微小的路标?
纸屑上的符文虽残,那笔触走势却隐隐指向一个方向——并非正东扬州,而是略偏向东南。
沈知意抬起眼,望向东南方向。水天相接之处,夜色依旧浓重,看不清任何东西。
但怀中的蛊王碎片,在此刻,竟又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与指尖纸屑残留的金色力量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
东南……扬州在东北。这纸屑指向东南。
是陷阱?是误导?还是那金线主人真正想她去的地方?
“姑娘……”路小佳怯怯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前面…前面就是三江口了,水急浪大,是走扬州河道,还是……?”
他指的是通往长江主干道的岔口。直行则入长江,顺流东去便可至扬州。若转向东南,则是通往一条名为“胥浦”的古河道,水势相对平缓,但河道迂回,沿岸更加荒僻。
黑衣女子也看向沈知意,等待她的决断。显然,她也注意到了那纸屑和沈知意的目光方向。
沈知意沉默着,指尖的纸屑最后一点金光彻底消散,化作普通的湿纸。
暗处的敌人,高天的窥伺,慕容水底的守棺人,神秘的金线……线索纷乱如麻。
父亲的家书,慕容怜的牺牲,曹安民的疯狂,镇国蛊典的谜团……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深的旋涡。
她缓缓握紧真武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瞬间沉淀。
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
她目光陡然锐利,如剑出鞘,直指东南胥浦河道!
“转向。”
路小佳一愣:“啊?去…去胥浦?那边荒得很,听说前朝闹过瘟疫,冤魂不散,早就没人走……”
沈知意一个眼神扫过。
路小佳后面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冷汗涔涔,连忙拼命扳动橹柄,调整船头方向。
乌篷船划出一道弧线,离开了主河道,驶向那更加幽深、荒僻的东南支流。
水流明显缓了下来,两岸不再是废墟,而是茂密的、无人打理的芦苇和灌木,黑压压一片,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空气更加湿冷,带着一股陈年的腐叶和淤泥气息。
黑衣女子愈发警惕,几乎屏住了呼吸。
船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枯死的柳树林。柳枝光秃,扭曲如鬼爪,垂落在水面上。树林深处,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光芒闪烁,不似灯火,更似磷火。
就在船只即将驶入枯柳林水域时——
沈知意忽然抬手。
路小佳赶紧停橹。
船静静停在河道中央,四周只有水流轻抚船身的细微声响,以及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呜咽。
沈知意闭目凝神,灵觉如同蛛网般细细蔓延开去。
没有杀意。没有阵法波动。甚至没有活物的气息。
只有一种极致的……死寂。和一种被岁月彻底遗忘的苍凉。
她怀中的蛊王碎片,在此地,彻底沉寂了,仿佛死物。腕间红绳也无任何反应。
那金线主人引她来此,为何?
她睁开眼,目光落向岸边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河岸。
那里,似乎立着什么东西。
她轻轻一跃,如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岸边泥地上。
黑衣女子紧随而下。路小佳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拴好船,也跟了上来,却不敢离得太近。
沈知意拨开层层枯藤。
后面,并非自然河岸,而是一面残破不堪、爬满青苔的古老石壁。石壁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图案和文字,历经风雨侵蚀,早已难以辨认。
但在石壁正中,却深深地印着一个掌印!
那掌印绝非雕刻,而是被人以无上功力,硬生生按入坚硬的石壁之中,深达寸许!掌印边缘光滑如釉,仿佛被高温熔炼过。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掌印的纹理间,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与那纸屑同源的金色力量!虽然黯淡,却无比纯粹!
仿佛多年前,曾有一位身负此种神力之人,在此地,与某种可怕的存在对了一掌,留下了这永恒的印记。
沈知意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对比着那个掌印。
大小、轮廓……竟有七八分相似!
她的心,猛地一跳。
忽然,她注意到掌印下方,石壁的裂缝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她指尖微动,一缕寒气探入,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黑褐色木牌。木质奇特,入手沉甸甸的,透着凉意。木牌一面光滑,另一面,却用同样的朱砂,画着一道完整的、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符文!
符文笔走龙蛇,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奥力量,中心却有一点焦黑,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烧过。
而在这符文的右下角,有两个极其古拙的小字,也是朱砂写就,已然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
“镇——”——第一个字清晰。“——?”——第二个字却恰好在那焦黑点的边缘,大半被毁,只残留最后一点点曲折的笔画,难以辨认。
沈知意凝视着那残留的笔画,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残缺,但那笔势……她认得!
与她父亲沈明允留下的那封家书落款,“洪武三十五年,父明允手书”中的“明”字最后一道笔锋,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是……“明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