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三岛织锦坊,以往只看贡锦数量,如今还要查织工的月钱是否足额、新织机的推广进度、桑苗的成活率。这些都能量化,便难作假。”
朱五六拿起那卷文书,指尖触到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忽然笑了。
“先生这是要让天下官员,都成了织锦的匠人——手艺好不好,一看成品便知。”
诸葛亮躬身。
“陛下明鉴。赏罚分明,方是长久之道。雷霆手段能止贪腐,却不能兴教化;唯有让勤政者得厚禄,让庸碌者受薄待,方能让吏治如活水,奔流不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御书房的窗纸上,映出两个身影交叠的剪影。
“按绩定禄”的旨意,在早朝时宣读的那一刻,整个紫宸殿落针可闻。
吏部尚书捧着圣旨的手微微发颤,念到“绩禄可超本禄三倍”时,阶下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些原本低着头装鹌鹑的官员,此刻都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
“陛下,此举恐生乱!”
户部侍郎张瑾的堂弟,如今暂代侍郎之职的张瑜出列上奏,脸色涨得通红。
“官员品级乃是朝廷定规,若按绩定禄,岂不是让五品官的俸禄超过四品?尊卑何在?”
朱五六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淡淡扫过他。
“张侍郎觉得,是品级尊贵,还是百姓安康尊贵?”
张瑜噎了一下,嗫嚅道。
“自然是百姓安康……可规矩不能破。”
“规矩是人定的。”
朱五六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当年高祖定俸禄时,是因天下初定,需以品级安人心。如今四海升平,当以实绩论英雄。若一个七品县令能让辖地丰衣足食,难道不该比只会在京里清谈的五品郎官得更多俸禄?”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众官心上。那些在地方上实干的官员,眼里燃起了光亮;而那些靠着资历混到高位、却无甚实绩的,脸色则变得煞白。
诸葛亮出列补充道:“陛下仁慈,考绩司会先在三岛、江南、漠北三地试行三月,期间若有不妥,可随时修订。
且绩禄并非只增不减——若考绩不合格,不仅绩禄全无,还要扣减本禄,连续三年不合格者,直接罢官。”
殿内又是一阵骚动。这不仅是激励,更是釜底抽薪——以往只要不犯错就能混到致仕,如今不行了,得实实在在做出成绩来。
李元霸性子最急,粗着嗓子道。
“陛下,这法子好!就像军中论功行赏,斩敌多的得重赏,缩在后面的喝稀粥,公平!”
宋濂也出列附和。
“臣附议。臣已让户部拟定了各地考绩的基础指标,确保因地制宜——江南重桑蚕,漠北重军屯,三岛重贸易,各不相同,却都以‘民生’为根本。”
有了两位重臣支持,反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张瑜还想再说什么,被旁边的吏部尚书悄悄拉了拉衣袖——如今谁都知道,跟皇帝唱反调,尤其是在吏治革新上唱反调,无异于自寻死路。
散朝后,官员们的反应比当初查贪腐时还要激烈。
.......
回到府邸的张瑜摔碎了三个茶盏,对着幕僚怒吼。
“这不是要了我们这些京官的命吗?地方官还能靠兴修水利、催收赋税挣绩禄,我们在京里,难道靠抄录文书比快慢?”
幕僚苦着脸道。
“大人息怒,听说考绩司给京官定的指标是‘案牍审结时效’‘政令推行效率’,比如吏部选官,以往三个月定的,如今若能一个月定且无差错,就能得绩禄。”
张瑜愣住了,随即瘫坐在太师椅上——他这才明白,这新政是要把所有人都逼起来干活,再没有混日子的余地。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收到消息的苏州知府却精神一振。
他上任三年,修了七座石桥,疏通了两条淤塞的河道,百姓们都叫他“李青天”,可因不善钻营,俸禄始终平平。
如今有了绩禄,他连夜召集幕僚,要把接下来的水利规划再细化三分。
......
三个月后,三岛的考绩结果送到了长安。
朱五六在御书房里翻看考绩司的奏报,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三岛织锦坊的贡锦数量比以往多了两成,且织工们的月钱足额发放,连带着共津港的贸易税都涨了三成——这是阿雪和板垣的功劳,他们不仅改进了织机,还帮着新派去的算学馆生员核对账目,把织工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
负责三岛军屯的校尉,因将荒地开垦出千亩良田,绩禄是本禄的两倍,奏报里附了军卒们捧着新米的笑脸画像,黑黢黢的脸上满是憨厚的喜悦。
唯有负责三岛驿道修缮的官员,因工期延误了十日,被扣除了全部绩禄,奏报里他的自陈书字字恳切,说下次定当日夜赶工,绝不再犯。
“陛下,这是考绩司整理的《绩禄试行成效》。”
李德全递上另一本册子。
朱五六翻开,里面记着各地的变化:
洛阳令因催缴积欠赋税有功,得了绩禄,用这笔钱在城郊建了座义学,招收贫家子弟。
漠北的军屯都尉,将绩禄分了一半给手下的士兵,说是“军功该大家分”,如今军卒们屯田的劲头更足了。
连最清闲的太常寺,都因修订礼乐时采纳了民间乐师的建议,让祭祀大典更显庄重,得了考绩司的“优”评。
“看来,水是活起来了。”
朱五六合上册子,望向窗外。
深秋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阶前那丛被重新栽过的凤仙花上——那是前几日李德全让人换的新苗,如今正抽出嫩绿的新芽。
诸葛亮走进来时,手里拿着漠北送来的新茶,叶片舒展,茶香清冽。
“陛下,漠北的军报说,新修的粮仓已能容下三年军粮,再不用怕冬季断粮了。”
诸葛亮将茶盏放在案上。
“负责修粮仓的兵部主事,是个寒门出身的进士,考绩得了‘优’,吏部已拟议提拔。”
朱五六端起茶盏,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暖意从心底升起。
“先生当初说,要让勤政者得厚禄,如今看来,不仅是厚禄,更是民心。”
他想起阿雪托人送来的新锦,上面织着三岛的渔村景象:织工们背着锦缎走向市集,脸上带着笑;孩子们在海边捡贝壳,身后是扬起白帆的商船。那锦缎的角落里,织着一行小字。
“衣食足,天下安。”
李德全进来禀报:“陛下,宋尚书求见,说吏部已将京官的考绩指标拟定好了,请陛下过目。”
朱五六点头。
“让他进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御书房的金砖地上,亮得像铺了层碎金。
朱五六知道,这新政就像投入江中的石子,起初会激起涟漪,甚至浪花,但最终会化作推动江水奔流的力量。
江山万里,终究要靠无数双手共同托举。有雷霆手段震慑宵小,有清明法度规范行为,更要有这“按绩定禄”的活水,让每一个为国为民的人都能看到希望——这,才是长治久安的根基。
他拿起宋濂递来的京官考绩指标,在“翰林院修书效率”一条旁,提笔添了句:“以‘传世’为要,不较快慢,只论质量。”
毕竟,治理江山,既要有快马加鞭的紧迫,也要有细水长流的从容。
紫宸殿外的金桂,又落了几片花瓣,香气随着秋风,飘向长安的大街小巷,飘向远方的三岛渔村,飘向漠北的军屯田垄,像一声温柔的承诺,落在每一个期待安稳日子的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