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剑锋拿起块桂花糖,放进嘴里。
甜的。
像此刻的日子。
没有刀光,没有血腥味,只有灶台上的烟火,和身边吵吵闹闹的人。
他想,这大概就是萧十一说的“安定”。
也是他曾经不敢想的,幸福。
往后的日子还长,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这灶火不灭,这屋里的人不散,就什么都不怕了。
阳光越爬越高,把每个人的影子都缩得短短的,像一团团温暖的绒球,挤在一起。
日头爬到正顶时,风忽然停了。
檐下的风铃不响了,像忘了词的歌女。萧十一蹲在门槛上,手里转着根竹筷,看着院角的鸡窝——那只芦花鸡正歪着头看他,脖子伸得老长。
“我说,”他忽然开口,竹筷停在半空,“这鸡下的蛋,是不是该分我一半?”
苏轻晚正坐在廊下筛桂花,闻言头也没抬:“凭什么?之前都是我每天给它喂米,你就只会蹲在这里瞪它,它认识你吗?”
“我那是在跟它培养感情。”萧十一不服气,“昨天它啄我手,那是跟我打招呼。”
“打招呼?”苏轻晚笑出声,手里的桂花筛得沙沙响,“它那是想啄掉你手上的糖渣子。”
凌剑锋坐在台阶上,擦着他的刀。刀已经洗干净了,血痕没了,只剩下冷硬的光。他听着两人斗嘴,手指在刀鞘上轻轻敲着,节奏和筛桂花的沙沙声刚好合上。
张雅君端着盆衣服从屋里出来,往绳上搭时,水珠溅到萧十一背上。
“喂!”萧十一跳起来,“你故意的吧?”
“谁让你挡路。”张雅君拍了拍手,水珠顺着她的袖口往下滴,“去,把缸里的水挑满,下午要腌香椿。”
“凭什么又是我?”
“就凭你刚才跟芦花鸡‘培养感情’的时候,凌剑锋已经劈了三担柴。”张雅君瞥了他一眼,“要么挑水,要么去帮凌剑锋擦刀——他那刀滑得很,小心割到手。”
萧十一看了眼凌剑锋手里的刀,刀身亮得能照见人影,他缩了缩脖子:“我挑水!”
看着萧十一扛着扁担往井边去,苏轻晚笑得筛子里的桂花都撒了些出来。“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亏都不肯吃。”
“吃了亏也记不住。”张雅君把最后一件衣服搭好,转身往灶房走,“凌剑锋,刀擦好了没?过来帮我看看这酱晒得怎么样。”
凌剑锋应了声,把刀放进鞘里,起身时,檐角的风忽然又起了,风铃叮铃叮铃响起来。
酱缸在院当心,晒得油亮。张雅君揭开盖子,一股咸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出来。“去年的黄豆酱,加了新晒的香椿,你闻闻。”
凌剑锋低头闻了闻,嗯了声:“比去年的香。”
“那是,”苏轻晚凑过来,手里还攥着把桂花,“我加了点桂花糖,试试?”她用筷子挑了点,递到凌剑锋嘴边。
凌剑锋没躲,张口尝了尝。甜咸里带着点桂花香,像把秋天的味道揉了进去。
“怎么样?”苏轻晚眼睛亮晶晶的。
“像……”凌剑锋想了想,“像檐下的风,混着桂花香。”
张雅君笑了:“他这是夸人呢。”
正说着,萧十一挑着水回来了,扁担压得咯吱响。“什么好吃的?”他撂下担子就往酱缸跑,被张雅君一把拉住。
“洗手去!”张雅君把他往井边推,“满手的泥,别弄脏了酱。”
萧十一不情不愿地去洗手,嘴里嘟囔着:“就你们讲究。”
凌剑锋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酱缸里的香椿,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酱,得慢慢晒,慢慢搅,才能把苦的、涩的,都酿成香的。
风又停了,风铃歇了声。阳光落在酱缸上,镀了层金。苏轻晚把桂花撒进酱缸,萧十一洗完手凑过来,被张雅君用筷子敲了下手背。
“急什么?得等晒够七七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萧十一拉长了脸,“那时候桂花都落尽了。”
“落尽了明年还有。”张雅君盖上盖子,“日子长着呢。”
凌剑锋靠在酱缸边,看着他们三个围着缸说话,檐角的阳光暖得像块糖。他摸了摸腰间的刀鞘,刀还在,却不像以前那样总想着拔出来了。
或许,最锋利的刀,不是用来杀人的。
是用来守护这檐下的风,缸里的酱,和身边这些吵吵闹闹的人。
风再起时,风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很轻,像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