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不是风,是人。
萧十一。
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乱得像堆草,手里的刀鞘沾了泥,显然是赶了远路。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凌剑锋,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像头刚下山的狼。
“我说过,会请你喝好酒。”他把个酒葫芦往桌上一墩,葫芦塞子蹦开,一股浓烈的酒香漫开来,比店里的新酿烈三倍,“关外埋了三十年的‘烧刀子’,够不够劲?”
凌剑锋看着他,没动。
桌上的粗瓷碗还空着,昨夜擦净的刀,就放在手边,刀身映出萧十一风尘仆仆的脸。
“你不该来。”凌剑锋说。
“我知道。”萧十一给自己倒了碗酒,仰头灌下去,喉结滚动,发出“咕咚”的响,“但我听说谢玉郎在找你麻烦,他雇的‘铁锁阎王’,是我杀父仇人的拜把子兄弟。”
杀父仇人。
这四个字像块冰,投进滚热的酒里,瞬间让空气都凉了几分。
凌剑锋的指尖在刀鞘上敲了敲:“你父亲是‘铁臂’萧成?”
萧十一的手顿了顿,酒碗在桌上磕出个浅痕:“你认识他?”
“十年前在漠北见过。”凌剑锋的声音很沉,像埋在地下的酒,“他死在黑风老妖手里,我当时就在旁边,没救得了他。”
萧十一盯着他,眼睛里像有火在烧,烧了片刻,又灭了,只剩下灰烬般的疲惫。
“不关你的事。”他又倒了碗酒,“黑风老妖三年前就被我劈了,人头挂在雁门关三天三夜,只是没想到,他还有个漏网的拜把子。”
酒馆掌柜的不知何时醒了,缩在柜台后,大气不敢喘。这两个人身上的戾气,比关外的风雪还重,他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种阵仗。
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张雅君。
她手里提着个食盒,看到萧十一,脚步没停,径直走到凌剑锋身边,把食盒打开:“刚烙的芝麻饼,还热着。”
饼香混着酒香,奇异地压过了两人间的紧绷。萧十一看着她放在凌剑锋手边的饼,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看来凌大侠的日子,比我滋润。”
张雅君没接话,只是拿起凌剑锋的空碗,倒了半碗烧刀子:“他伤还没好,少喝点。”
凌剑锋没推拒,拿起饼,就着酒吃了一口。饼的热混着酒的烈,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熨帖得让他眯起了眼。
“谢玉郎在哪?”萧十一问。
“不知道。”张雅君的指尖划过腰间的短刀,“但他肯定会来,王二的人头,只是开始。”
萧十一的眼神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河面:“他还雇了谁?”
“‘毒蝎’秦五,‘无影手’刘三,还有……‘血书生’。”凌剑锋吐出最后三个字时,刀身轻轻震了一下。
血书生。
这三个字在江湖上,比鬼门关还吓人。
据说他从不自己动手,只用一支笔,写封信,收信的人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死状惨得连仵作都不敢看。
“他也来了?”萧十一的眉拧成了疙瘩,“那老东西不是早就退隐了吗?”
“谢玉郎给了他一样东西。”张雅君的声音压得很低,“据说能治他儿子的怪病——一种要靠人血续命的病。”
酒,忽然变得没那么烈了。
凌剑锋放下碗,看着窗外。
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远处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卖花的摊子,插着几枝蔫了的桃花,看着像极了十年前百花楼里溅了血的那几朵。
“他要的是我。”凌剑锋说,“你们不该卷进来。”
“我欠你的。”萧十一灌了口酒,“当年漠北,你为了救我爹,挨了黑风老妖一掌,差点没爬起来,这情,我得还。”
“我是自愿的。”
“我知道。”萧十一笑了,“但江湖人,讲究的就是个‘义’字,哪怕你不稀罕。”
张雅君拿起一块饼,递给萧十一:“吃点东西,有力气才好打架。”
萧十一接过,咬了一大口,饼渣掉在蓝布衫上,他也不在意:“张姑娘倒是比凌大侠爽快。”
午后,真的下雨了。
不大,却密,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三个人坐在酒馆里,没说话。
凌剑锋在擦刀,萧十一在喝酒,张雅君在补凌剑锋袖口的破洞,针脚密得像蛛网。
雨声里,忽然掺进了别的声音。